九月初三日纪事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尽管有诸多不舍,母亲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了。我伸出手,使劲却不能把母亲从死亡线上给拉回。
二零一六年十月六日,一个特殊的日子,母亲匆忙丢下我们,丢下了对我们强烈的不舍,于下午三点十七分离世,从此,我变成了没有妈妈的孩子,人说,没有妈妈的孩子是一个灵魂不健全的人,行走到哪里,伴随他的,都是无处不在的思念。
十月五日晚十一点左右,医生通知转院,我们把母亲从医院运回老家箱子,母亲晚年寄居城里,带一群小孩读书,逝后让她返回故里。故里曾有她勤恳耕耘一辈子的庄稼和土地,母亲那双手,也是由于经年抚摸这里的风霜和雨雪,庄稼和草地,才得的风湿和关节炎。这里有她一砖一瓦,一棵一棵草柃和一棵一棵柱子垒起来的房子。这里才是她真正安身之所,母亲在这里能活得有尊严。
十月六日下午二时许,李颜还在纳雍,置办一些寿用衣物,此时母亲头部发热厉害,呼吸也是很困难,我们给她说让她走,不要有什么挂念,她已经不欠我们什么东西了。然而母亲呼吸无论多困难也不愿走。她头部手术创口正发炎,温度也很高,用热水敷也敷不好。
我是第一次真正见识一次生命的结束,我相信,生命总是奇妙的,母亲是有灵魂的。在极度虚弱中神智不清了还能洞察一切。母亲生时是家里的顶梁柱,凡是我们没有主见了,总要问她。我面对床上重病的母亲,声泪俱下,手足无措时我只能求助于昏睡的她,让她指引,还有谁没有见着,让她给指引一下,让人家赶快来。真有许多人来了,李颜也从纳雍紧赶慢赶回来了。李颜和母亲,虽然彼此之间话不多,也没有比较动人的婆媳故事,然而作为同样寄居城里的人,平常嘘寒问暖的一些小事都是她在做,买药买衣服送菜送钱送核桃,她们的关系应该更好,我觉得面对异乡柯刻的条件,她们更多的像战友。李颜话不多,甚至会让人感觉她不关心母亲。但真正时刻,还是她和母亲能说上话,我和母亲之间,除了无法割舍的亲情,似乎还有些障碍。
我把大女儿杨诗蕤拉到母亲面前,我抬起母亲皴裂的手抚摸在大女儿头上,又把三个月大的小女儿抱到母亲面前,让母亲一次看清我们的容貌和思念。小女儿头挺圆,小模样十分可爱,母亲这样坚持,一定就是等她了。小女儿杨芳懿,是政策刚放开后来得最早的一个了,怀胎四个月时检查出来是个女儿身,我有些没有理由的失望和落漠,但是作为一个父亲,除了考虑儿女双全和世俗的无儿养老送终外,喜欢女儿要比喜欢儿子多一些,女儿是妈妈今世的小棉袄爸爸前世的小情人,是我们捧在手里怕化掉的明珠。大家都不同意要这个孩子,既使要都要躲生一个,我跟李颜说她如果躲生我就到处去讲,最后是想要流掉,大姐说千万别心软,心一软流不掉还可能孩子不健全。我打电话给母亲,给她说要流掉的事情,母亲说孩子也是人,别干这种事。母亲虽不是人人敬仰的伟人,但她的为人做事却是光明磊落,顶天立地让我们十分敬佩的。她从不肯做一小件恶事,连一只虫子或蚂蚁也没有杀过,她不吃鸡肉鱼肉牛肉羊肉,不杀生,逢初九十九吃斋念佛,一直教导我们行善积德。孩子保住了。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母亲让我留,我就留下了,其实我更清楚母亲要儿子比要女儿的心情比我更强烈,母亲那一代人活着是为了别人,任劳任怨,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养儿防老其实也就意思一下,从不向儿女索取任何东西。我们这一代人活着都是为了自己,多生多养势必会影响自己的生活质量,加重自己的负担。我们自己尽不到的孝道,也不会指望子孙后世能尽到。生儿子生女儿,其实都是一样。母亲只是不愿我做一件违背良心道德,伤天害理之事。母亲说李颜产假完了以后,芳懿就由她带,可如今,母亲躺在那里,我拿她的手放在小朋友圆滚滚的头上,她却无力把心里的思念和想念以及挂念给说出来,甚至不能再亲自抱一下她最爱的这个小人。母亲和父亲,但凡远出,必先找头找路来先看一下这个孩子。这回远出不再回来了,我想让她再看看,再摸摸,多看看,多摸摸,摸够看够之后,黄泉路上走得潇洒走得美丽走得无牵无挂。
母亲的死,是静美的。
手术前刮掉了母亲苍老花白的头发,也把岁月几经凋蚀的衰老刮去了。我还想,生命总是奇妙的,母亲一定有灵魂穿梭在我们如雨般不可收适的泪光里,穿梭在我们无法抑制的悲痛里,穿梭来来往往奔袭数里数十里来看她的人群之间,否则,一个将死之人怎么可能真正地返老还童,真正去掉岁月积累的伤痕变得年轻了红润了美丽了呢?
母亲一手带着读书的五个小孩,加上思蕤芳懿,嘤嘤翁翁,一齐抓住母亲的手。大舅说人死时会使劲挣扎一下,我紧张地等这个时侯的到来,然而母亲并没有挣扎,她只是长舒了一口气,便平静了下来,再长舒两小口气,便永远与我们决别。我分明看到母亲脸上挂满着灿烂的笑容一一母亲竟真顽皮呀,这样离别的情景,我都哭成了泪人了,她还会那样顽皮地笑,看着她纯真舒展的笑,我的心也就释然了,母亲按照她的方式,尊严地生活尊严地死亡,她应该满足了。母亲重病时大小便失禁,她宁愿挣扎着起来换上另一条裤子也不愿打电话给我们,不愿意让我们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一个人与病魔拼杀两天两夜,母亲不屈的灵魂孤身奋战,在黑暗的不开灯的小屋里与病魔展开厮杀,最后召回远在天边的亲人。死神这回是真的想要她的命,把所有有可能救她的人一个个全支开,小孩放国庆全回老家,我有事外出,本来有事回纳雍的父亲觉得疲乏昏睡没能回去……总之一个机会都不给我们的,只是我弹吉他到深夜一两点,突然很想打电话给母亲,于是打了一个,不通,又打了几个,还不通,我想母亲许是睡了,没再打,第二天忙了一天,晚上还是很想打电话,搬了一天家具凌晨两点刚从大方返回沙包,还是很想打电话,又打了几个,还是没有人接,我想母亲可能设置了静音没听见。因此母亲孤身奋战的这两天两夜,远在浙江的姐姐打,在箱子的爸爸打,在沙包我打,母亲一直厮杀,我们一直打电话,却没有一个人想到她的处境的危难。第二天我实在不安,决定抛开一切困挠也要回来,死神多可恶,既便这时也会用各种方式干挠,岳母担心我们饿一定留吃饭,小女吃面条有精无神,一根一根吸啜,好容易才弄好,一上车我猛踩油门。到楼下了肚子又突然疼起要上厕所,又上到八楼上完厕所。最后是李颜和诗蕤先发现,失声打电话给我时我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情。我紧走赶往母亲居所,她仰躺在床上,秽物吐满床沿,明显惨烈的场景。
来不及思索,背起母亲我们便住医院赶。急救,手术,一系列下来,母亲的亲人们也从浙江,湖南等各地赶来,真正站在母亲身边,与病魔克星医生一起,与母亲并肩携手,真正感慨现在科技的进步,瞬间藐视一切魔鬼,救人之快胜负场面瞬间扭转,手术下来母亲脸色开始红润有血色,能说话,母亲能挣扎着给我说她这几天的经历,看我泣不成声反而斥我不许哭,没出息,她说见不完所有人她想见的人她不会这么容易死去。住院期间,母亲一直坚硬地撑着,没一丝愄惧。
第二天晚上医生通知病危转出,我们便把母亲运回老家箱子,我明白的,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作儿的最清楚,对于母亲来说,苟活于世不如光荣死去。这次治疗的失败并不代表她屈服了输了,她在生时常对我们说假如有一天不能自理,吃两颗耗子药没什么大不了。眼前可做两个手术,一个导管引出庐内血块,一个开庐。我们选择了前者,不想临了还在母亲头上切一块,一个病了都不愿我们看到的人,她怎么能接受将来病好了头皮塌了一块,左手左脚不能动,整天躺在床上要人侍候的现实。我们明白的,纵有诸多不舍,母子之间没看够,我们也得放她走。
母亲走了,从头到脚,里里外外二十余人忙活,妆洗打扮,此时母亲更像一个公主,衣食无忧,懂得享受。戴上头巾,穿上彩衣彩裙,母亲变得轻松,一辈子从来就没有过的轻松,我应该为母亲感到高兴,她真正地解脱了,从容了,自由了,没有负担了,无牵无挂了。父亲也送上祝福,烧上几张纸,让她赶坡赶场,到哪里都是百花之中最亮丽鲜艳的,美丽的引人注目的一朵。我们也宽慰,母亲坚毅地死去,不失尊严地死去,这样的母亲不会真正地舍我们而去,她无论是生着还是死去,其实她就在我们身边。没什么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