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南无阿弥陀佛……”

不断重复的歌曲自顾自地播放，仿佛它应该传达一种超脱的观念，但此刻的我听不见。悲伤很深，在我孤独的心里泛成大海。载送着我和家人，以及奶奶的遗体，这辆医院派来的车子直线前进，到前方的路口转弯，隐没在一条满是落叶的巷子里，无影无踪。

“一拜──”

我两手撑地，额头向下撞击地面，我特别用力，希望以这一声闷响，向这个世界大声宣示我所有的悲愤与不解，却以螳臂挡车之姿，被暴虐无情的时光洪流沖破、崩坏，连一声仅存的吶喊也被想消灭罪证的时间掩盖……

“二拜──”

我犹牢记她最后的面容，皱纹是波浪，在她额颊的海面上汹涌，老人斑像一座座孤立的岛屿，恰如此刻的我，弹尽援绝，支离破碎。

“三拜──”

厅堂外一阵秋风掠过，树夸张地撼动，有树叶纷纷落下如流星雨，也有顽抗者在枝枒上笃定地坚持，薿薿得意。然而我顿时惊悟了什么，我很确定刚才无限的自然 之力传达了什么讯息给我──关于生命和死亡、永恒和剎那、有限与无限！我像失去向导的使徒在暗夜里发现闪耀的北极星。它预示着我丰满和枯槁是一种必然，生命的兴衰是如此原始而悲壮，却又无比真实而自然。我突然感到在情绪的死巷里转弯，在一路跌撞以后来到一座我恒常幻想的、七彩的城邦，我感到平静与怡然，我知道这不是对命运的妥协，而是某种对生命的超越……

坐在回家的车上，听到窗外一列树沙沙摇动，我知道那是岁月的涛声隐隐，无关公平与不公、繁华与困顿，恒常静静流动在曩昔，在当下，在未来，如此抽象又如此实际……车子直线前进，直到前方一个开满鲜花的路口转弯、隐没、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