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不吃月饼的父亲

每年中秋节刚过去，如果有人问我，从小到大中秋节让我留下最深的记忆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关于父亲与月饼的故事。

小时候，总期盼中秋节快快来临，只想吃到一个叉烧月饼。今时今日，月饼的礼盒是多么豪华，而月饼的做法也是上千百种，五花八门。可在十年前，在我记忆中只有叉烧月饼，一个月饼两块钱，一盒月饼八块钱，那时我们家在中秋节能买一盒月饼已经很好了。所以我们家只买了一盒月饼，当时真穷，清粥淡饭，一个月肉也吃不起几顿，加上父亲得了大病，更是难上加难，很多亲戚都开始嫌弃我们，慢慢地也没了来往，光景大不如父亲身体健在之时。正是因为这样很多亲戚不会给我们送中秋礼物，特别是月饼，我们没钱也送不出去。亲戚们在中秋节没了来往，我多吃一块月饼的心思也就断了。

按照家乡的惯例，逢年过节我们都要拜神，在院子里摆上一只鸡和一块猪肉，三碗米饭，一杯茶一杯酒等等，中秋的时候还要奉上月饼，以此祭奠天神。逢年过节，父亲有时会自言自语地说，点上七柱香，母亲就会回来团圆，趁着拜神的时间好好吃上一顿肉。父亲还特意留长一点时间，再收回鸡肉及月饼。我们半懂不懂，听父亲的话照做。在拜神鞠躬行礼时，我们的眼睛往桌子上瞄一眼月饼，垂涎欲滴。我们都希望快快做完这些仪式，之后吃月饼。可是刚拜完神，父亲就会劝导我们，让我们吃完饭以后再吃，那时可以在院子里或屋顶上一边看月一边吃。父亲说得比较通俗而接地气，我们虽然不懂看月亮有什么含义，但觉得这很有意思，决定在看月亮的时候再吃月饼。

我有一个弟，一个姐，母亲在我刚记事时就走了，当她躺在棺材里的时候我记忆犹深，我看过她一眼，以为她是躺在里面睡觉。父亲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养大，什么活都接，什么活都干，杂七杂八的，上山下地，跑外乡，挖山药材，做搬运等等，辛苦万分。但他大病之后，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拼命，支撑起我们家顶梁柱垮了。我们小小的家庭就一共四个人，我十岁，我弟八岁，我姐十二岁，几个人相依为命，最难最苦的是父亲。因为我们都不懂事，又不理解父亲，我们是父亲最大的负担，要吃饭要上学，而我们一点也不能为父亲分担。

父爱如山，伟大而无私，即使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也把他毕生的所有奉献给了我们，包括他所有的精力以及所有的爱。他把所有的美好都让给了我们，而自己受尽委屈与困苦。

一家四个人，四个月饼刚好一人一个，吃完饭没多久，我们就走到屋顶上一边看月亮，一边吃月饼。其实那时候我们哪里在意什么月亮，在我们农村天晴之时，月亮天天可见，而且有时候月光如华，晚上乡村被月光照耀着，就像白天一样，什么房屋、树木、池塘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只在乎手上的叉烧月饼。每个人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掰开月饼，一块一块地往嘴里送，时不时讨论着谁的月饼里面的肉馅更多，谁的月饼更大，更好吃。我们就这样很快把月饼吃完，没有想起父亲，很快我们各自玩耍，其余的情形我也记得不清，只记得弟弟问了父亲一句，“爸爸，你的月饼吃完了吗？”父亲犹豫了一下回答，“吃完了，挺好吃的，你们吃完了也赶紧睡觉吧，时间不早了”，之后我们也都去睡觉了。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在中秋那天晚上，并没有吃他的那一块月饼。中秋节过后，我就问父亲，三天后是我的生日，八月十八有没有什么礼物送给我呢？我很轻松，也很天真，就这样笑着问父亲。因为每次我们过生日父亲都会送我们礼物。父亲说：“有的，有的，放心吧我的孩子。”我很开心，也很期待，跟着父亲的屁股背后，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村庄里感觉什么都没有变。只有我的心情变得异常激动起来。我的生日到了，正满怀期待父亲的那份礼物。

父亲叫我跟他到他的房间，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在他房门里，我亲眼看着他摸进去挂在墙上的外套，当他拿出来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之时，我惊呆了，那时一块叉烧月饼。我既惊喜又开心，原来他把中秋节的那块月饼留给了我当生日礼物，但同时我又有点心疼父亲，他竟然没有吃月饼而留给了我。父亲说：“知道你爱吃月饼，儿子，来，这就是我给你生日礼物。”同时父亲又说道“这是属于你的生日礼物，你可以自己留着，也可以吃了，可以不让你姐姐和弟弟知道，也可以给他们分享。”我高兴之余又有点惭愧。也不懂得说谢谢，父子之间也不是那么的亲密，父亲也经常打我教训我，但我从心底里知道，他是爱我们的。

我把月饼留着，放在自己的书包里，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我都没有吃，舍不得很快地就吃掉。学校里有人带月饼去，有的同学是一天带一个，自己有时候也想拿出来炫耀一番，可哪里有这个资本炫耀，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家境，时不时还受到了冷嘲热讽。

我偶尔也会想起父亲说的话，想着父亲为我们的付出，中秋节没吃月饼，那就等于没过中秋节，可他把月饼留在了我。想起了姐姐对我的关照与呵护，想起了与弟弟的天真可爱，虽然我们三个平时有哭有闹，也时而吵架，常常因为一块肉而争来抢去，但我们却是骨肉相连的兄弟姐妹。在十天以后，我决定把这块月饼拿出来，分为四份，每个人一份，把 这最珍贵的叉烧月饼分开吃了。

姐姐和弟弟得知还有月饼吃很激动，吃月饼的那一刻满脸就像开了花般灿烂。而父亲则把他那一份让给了我，他说他喉咙痛，吃月饼会上火，就不吃了。那时候我哪里知道父亲的心思，现在才真真正正地明白，他那是托辞，最终把他一份月饼再次让给了我吃，而我年幼无知哪里懂得他的那份父爱。

当我懂得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报答。

父亲晚婚，当年我还小，他就五十多岁。没过几年，他也随母亲去了。长大后，暮然回首，记忆就像一场梦，可以怀念却无法靠近。我还没长大，他就已经老去，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我都热泪盈眶。

如今中秋佳节，可以看中秋晚会，参加各种精彩活动，去最繁华的街市逛街，吃尽各种美味佳肴，尝遍各种精品月饼。我不是怀念着过去不放，而是最好的那个中秋确实是父亲不吃月饼的中秋，最好的月饼确实是父亲在中秋就给我做生日礼物的月饼。

十年前的一个叉烧月饼，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月饼，也是最珍贵的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