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时·那事(之十六)
东方拂晓天蒙蒙亮五更鸡叫的时候孙德麓就醒了,黑暗中他掏出火镰在火石上打出“咔咔”的火花,再用嘴对覆盖在上面的火绒吹了口气,火绒棉絮一点点的燃起来了跳动的火苗,艰难地坐起来披上夹袄,依靠着墙趁着亮光把桌子上的煤油灯点着了,黑暗中的这片昏黄的亮光之中,白发苍苍的老孙喘着气把老烟杆从床头的木匣子里取出来,熟练地对准烟嘴给烟杆吹通了气,从烟袋里挖出一烟锅金黄的烟叶,“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孙德麓老汉边抽老旱烟边盘算今天要上缴的公粮,小麦九斗五升,玉米六斗三升,小米二升半,黄豆四斗一升……,这些是可以直接上缴的。花生三十斤二两,油菜籽十八斤半,红薯干五十斤零二量,柿饼二十斤,干红枣五斤……,这些山货是拿到集市上换成铜钱抵成地租粮租的,也是一家人吃糠咽菜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孙德麓的老伴乔佳氏已经起床做早饭了,灶间里烟雾弥漫,烟囱上的白烟被狂风吹的胡乱游荡,柴烟就更多的不能逃出烟囱。外面狂风大作,灶间里乔佳氏拼力地拉动笨重的黑色木头大风箱把人工制造的风鼓进锅头里,仿佛进行着一场不知名的比赛,“哐咚……咚……咚”的风箱信子敲打着风箱后板和“呼呼……”的手拉风箱把手的声音“一唱一和”,还有乔佳氏低沉的咳嗽声。
这间用麦秸覆山顶的灶房低矮的依附在略高的两间同样的主房,大梁木椽和承麦秸草房顶的芦苇层都被熏得黑漆漆的,像个烧炭的窑洞,墙壁上也满是烟灰堆积,雨水流成的屋漏痕挂在房檐下的墙壁上,显得没有一丝生气。
煤油灯丁点儿的亮光在云雾里跳动着,蜘蛛网布满了黑暗的角落,当乔佳氏的蜡黄色脸庞出现在微弱灯光里,她发现墙上的蜘蛛网上有只红色的大花蜘蛛灵巧地来回游走慌燥不安,她的心里也跟着焦急憋闷,此刻的她并没有发现,离蜘蛛不远的墙壁上一只难看的壁虎摇晃着尾巴,是它把墙上厚厚的烟灰弹落打扰了蜘蛛的安宁,“吱吱”不知哪里的老鼠饿了疯狂的窜了出来,竟然爬到了锅台上,惊的乔佳氏魂窍飞出。当她回过神就开始拿着烧火棍追打,口中咒骂着该死的东西……,被柴烟呛得流泪不止不得不抬手擦拭,泪水和着锅灰把她弄成了“包公脸”,满目全非的她怎么还成了“官民不分”了。
天色越来越明亮,清水沟的各户人家到水井之间的羊场小道上,挑水的人挑着大木桶吃力地攀走,一步一步的迈进。老者颤抖着仿佛在拼命,年轻的后生也并不壮硕,队伍中还有个别家的妇女和孩子只挑了半桶水,勾担上的铁钩钩住晃动的木桶水时不时会溅洒在井沿和道路上,麻雀们“叽叽喳喳”的飞过来不知道凑什么热闹,落在水痕的地方啄食几下,发觉“上当受骗了”就扑楞楞地飞逃了。
孙德麓和乔佳氏的儿子金山也在这挑水队伍中,虚岁十四的金山像个小大人一样脸憋的通红,把两半桶水从井里提上井台,尽管天气不热他的额头还是淌出豆大的汗珠子,勉强地用勾担勾住木桶提到井沿,放到脚地上的时候水溅湿了他的破鞋,但他并没有躲闪。
当太阳飘上东山后,孙德麓和乔佳氏、儿子孙金山都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吃饭。红薯面拌的蒸榆钱饭浇上蒜汁盐水陈醋,黑色的大瓷碗盛上稀汤寡水的玉米糊糊,这年月也算上天的恩惠了。
木架车上已经用各种粗细麻绳子绑满了上缴的公粮,挂上了车子背带,车轩上还挂了去年秋季的大葫芦,里面盛了金山早上从水井挑回的甜井水。
孙德麓吃过早饭,把老烟袋裤腰后一扎背上车背带,金山背上蓝白花花的布搭琏,里面放了几个窝窝头和玉米馍馍、几根葱。金山这几天没去村西边的学堂,他已经给私塾里的郑先生请假了,孙德麓带上儿子金山要出去“趟趟”了,要见“大世面”了的金山还是心底有些新奇兴奋呢,打小的土豹子还能去过城里一回是不难想象的。
“全副武装”的孙家父子开始了出沟进城的旅途,路平的地方金山跟在车子后面,下坡路车子越少来越快,金山就和老汉一起在车前架辕,上坡就一步步拼命拉,汗水湿了衣褂布衫又被风吹干,老汉腰间系的麻绳断了又接。
一道道沟川岭坡的春意盎然,桃红柳绿水洗青天的美景他们没有在意,生活的脚步艰难而不可停留地向前赶奔,直到筋疲力尽无能无力时就停下来,在半道的小河边洗把脸缓一缓才能出口均匀气。
曲折了无数个弯,上下过无数个或沙或土的坡道,脱掉鞋子光脚躺过几条河流,路上也见到无数的和他们一样的农人,生活的苦涩辛酸写在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上,世道变幻下的他们还是挣扎卑微的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