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喜》里的一处小感动

今天聊《小欢喜》。

《小欢喜》是好剧。

好在哪里，大处上我不多说了。说一处感动到我的小细节。

方圆和乔卫东喝酒，突然得知金庸先生仙逝。

方圆惶然。

喝酒的时候，他就和乔卫东感慨了起来。

回家，醉酒的方圆坐在门外，被童文洁发现，开始痛哭。

他说：

“我特别难受，知道吗？金庸先生怎么突然就走了？我从小就想当一个武侠知道吧？仗剑走天涯，我觉得我最损我，我得当个令狐冲、杨过，是吧？张无忌。好，就算我稍微差点，我起码是个郭靖吧，成了个岳不群了呢我。”

这段中年男人独白，恐怕会让不少人心有戚戚焉。

先简单看看他说的这几个人物。

有金庸迷看到方圆的排序可能会生气：“什么叫起码是个郭靖？郭大侠哪里比令狐冲杨过差了呢？”

这里要说明的是，方圆的这个排序，有自己的依据。

他排的不是“侠义指数”，而是“潇洒指数”。

方圆小时候的武侠梦，是仗剑走天涯。

笑傲江湖的令狐冲，绝迹江湖的神雕大侠，过的是他向往的生活。

郭靖为国为民，义守襄阳，大义面前，便要拘束些，没那么自由。

但这个“不自由”也是种自由，毕竟，郭靖的人生，依然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方圆难过的是，他不但做不了潇潇洒洒的江湖剑客，长大后，甚至连自己想要的人生都选择不了。

他感慨，自己怎么就成了岳不群。

这里他自比岳不群，和生理特点无关，大家不要误会。

岳不群的特质是两个字，虚伪。

人人都叫他君子剑，可是他不是真君子。

表面上，他满口的仁义道德，背地里，他为了实现野心不惜挥剑自宫，坑害起老婆徒弟连眼睛都不眨。

方圆当然不坏，做人也并不算虚伪。

他难受的是，自己的人生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在种种压力之下，他活成了自己不想变成的样子。

现实生活的重担压下来，没几个人还能做令狐冲，不做岳不群已是不易，多数人，都变成了黑木崖上高声称颂教主文成武德的无名教众。

方圆这段戏，不但触动了我，也让我心生欣赏。

欣赏什么？

欣赏方圆身上的一点“酸气”。

酸气，又名书生气，也可解为孩子气的变体。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刚刚失业，醉酒回家，重压之下，不闹腾不找事儿，坐在地上哭金庸，实属难得。

方圆抹眼泪的样子，有几分孩子般的可爱。

中年男人的油腻，这几年被大家说滥了。

什么样的中年男人不油腻？

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外观。

诚然，没有啤酒肚，瘦一点帅一点的大叔，看上去当然会清爽许多。

但有了啤酒肚，也未必就一定油腻。

比如方圆。

这个贫嘴的中年男人，虽然也大腹便便，也爱讲道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油腻。

他爱护妻子，尊重孩子，处事有哲学，做人讲原则。

喝酒，他不聊房不聊车，聊的是小时候的理想。

失业了，压力大，痛哭一场之后，并没有整日愁容满面，拿老婆孩子置气，而是和和气气地接受现实，继续生活。

他没做成令狐冲杨过，但他却也活出了老顽童周伯通那般的空明豁达。

其实方圆和黄磊自己挺像的。

很多地方，有本色出演的感觉。

最像的是两个字，平和。

黄磊的身上，总是透出种平和的感觉。

平和到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喊他老师。

也确实，演艺圈里的人，见他必称“老师”，不管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当然，二十年前，他就已经在北影做了老师。

黄磊起点挺高。

人生第一次演戏，导演就是陈凯歌。

那是1990年，陈凯歌拍《边走边唱》，需要找一个年轻演员。

19岁的黄磊刚刚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通知书还没下来，就被陈凯歌挑中了。

据说，陈凯歌是看中了黄磊照片上“叛逆”的眼神。

有趣的是，《边走边唱》里黄磊饰演的角色，是个没有眼神的盲人。

陈凯歌看中的是黄磊的气质。

在这部以生命为主要议题的电影里，黄磊身上的灵气和感染力无疑非常贴合。

《边走边唱》参选了那年的戛纳金棕榈评选，内地观众却没能在大银幕上看到这部电影。

其实就算成功上映了，绝大多数人也一定会看得一头雾水。

那是第五代导演找寻自我的时期，他们偏执，却没有后来那样纠结。那时的陈凯歌想要表达自己的愿望比现在要强烈得多，也比现在更加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自己。

年轻的黄磊多半也不怎么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他的人生在那时并没有被《边走边唱》改变太多。

没上映，也就没什么名气。

小圈子内知道他演了陈凯歌的电影，也就仅限于“演了”而已。

大学四年时间，黄磊也没怎么接戏。

直到一个我们现在会觉得和黄磊看上去没什么交集的人改变了他的一生。

这个人就是张国荣。

1994年拍《霸王别姬》的时候，张国荣看了陈凯歌的其他电影，也包括《边走边唱》。

他一眼就记住了片中青涩的黄磊。

于是，次年张国荣主演《夜半歌声》，片中有个重要的角色一直没定，他就向导演推荐了黄磊。

年轻的黄磊在几场对手戏里并不比哥哥逊色多少，在这部电影里，他清秀儒雅的气质被彰显得淋漓尽致，自身的魅力甚至都足以让观众忽视他的演技。

只看剧照，我们也能感受到一种“遥想公瑾当年”的气质。

黄磊的老师齐世龙曾这样评价黄磊：

“他身上有种的贵族的忧郁。”准确极了。

演艺圈的人，嗅觉当然比观众敏感得多。

演完《夜半歌声》，大名鼎鼎的音乐制作人彭国华就找到了黄磊，邀请他到自己的公司录唱片。

阴差阳错，不会唱歌的演员黄磊就成了偶像歌手，红遍了两岸三地。

我还记得黄磊有张专辑叫做《我想我是海》，他的照片被用做了专辑封面，中分长发、赤脚、清瘦、孤傲。

那个时代人们对偶像的概念还很模糊，但他一定是万千少女心心念念的存在之一。

但就在黄磊最火的时候，他却选择了留在学校教书。

研究生毕业后，他做起了班主任，一手带出了北影表演系97班。

班上的学生有海清、黄海波等人。

不到三十岁的黄磊，似乎就已经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努力地将自己和大时代区分开来。

保有耐心手写百万字剧本的他，多半对娱乐产业总是心怀芥蒂，他可能并不纠结，但他一定想要躲避。

那段时间里，他也演戏，但演的大多是自己真正愿意去演的角色。

比如《人间四月天》里的徐志摩，比如《橘子红了》中的容耀辉。

他没想过这样的戏能火，却都扎扎实实地火了。

黄磊似乎一直都有好运气。

当他决定自己做导演做编剧拍电视剧的时候，拍出的《似水年华》和《天一圣水》也得到了太多人的好评。

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提起演员中的文艺青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黄磊。

小时候看他，我也这么觉得。

毕竟，长衫、马夹、眼镜，这些物件在他身上都是那样的妥帖。

后来想起来，说他是文艺青年未免太肤浅了。

文艺只是张皮罢了。

那些年里的黄磊就是个大男孩。干净、固执、真诚，还带着一份玩世不恭的淘气。

边走边唱，像极了对黄磊前半生的比喻。

走哪儿是哪儿，是这个射手座男人的性格使然，也是在时代剧变中他能找到最舒服的选择。

但男孩终究得长大。

清瘦的面庞会发胖，肚子上会生出赘肉，忧郁王子会褪去忧郁，手里的吉他终究会变成炒勺，当他再听到“我想我是海”，只能喝着啤酒发出人到中年的感慨。

在《我想我是海》发布的二十年后，他剪去了长发，肚子上有了赘肉，脸上的孤傲则变成了铅华洗尽的平和。

后来的黄磊，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家庭情感剧和综艺之中，很多人觉得他变了。

我想，变的只是选择罢了。

欲赋新词强说愁，你也得有愁绪。

有家庭有事业的黄磊，身上的气质从忧郁变成平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黄磊也一定没觉得自己受委屈，拍《男人帮》、《我是男闺蜜》、《嘿！老头》这些戏时的黄磊，也是黄磊。

《小欢喜》里的方圆，也是黄磊自己选择呈现给大家的样子。

没半分作伪，也不会有什么不甘。

拍剧上综艺的同时，黄磊也和朋友们鼓捣出了乌镇戏剧节。

这些事情，共存在一个人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不自然。

很多人都会羡慕黄磊现在的状态。

他不缺名利，更不缺爱。

和年轻时的他相比，他什么也没少，变化的，只是多了几斤赘肉而已。

前段时间《狗眼看人心》上映，黄磊在片中有床戏，网友惊呼辣眼，说黄磊油腻。

啤酒肚，确实不雅观。

但这也是中年男人的真实状态。

相比于保持外在样貌的俊朗清逸，内在能保持清醒的自知和几分孩子气，才更加难得。

清瘦儒雅的张亚东是中年男人的一种典范，腆着肚子喜欢做饭的黄磊，则是另一种典范。

不得不说，人到中年，能做到油而不腻是一种学问。

曾经想做令狐冲杨过的我们，可千万别在岁月的蹉跎中变成了岳不群，甚至是东方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