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照片

父亲有一本老旧的相簿，里面贴了一些小学时期的泛黄照片，他非常宝爱这些照片，小心翼翼的把它深锁在书房抽屉，从不轻易让旁人碰触。只有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才见父亲一个人独坐书房，很谨慎的翻阅这些老旧相片，动作像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神情肃穆而带着回味的深沉。

有一次我为了准备隔天的期末考试，在台灯的陪伴下熬夜挑灯夜读，却不意发现父亲书房的灯光仍然亮着，原来父亲又在书房回味他的童年相片。当我好奇的走进书房时，才突然惊觉在孤灯的投照下父亲的神情黯然，我大吃一惊，原来父亲的眼里正闪着夕阳一样微明的泪光。

相簿里贴着一张老旧的黑白相片，里面是父亲童年时与两位同窗好友的甜蜜合照，看着童稚的脸庞洋溢着阳光般灿烂的笑靥，顿时令他唏嘘不已，相片彷彿带领他循着灿烂的笑靥回到童年的记忆里去。

就着昏黄的灯光，父亲说起了一段他学生时代的往事。

初中一年级时父亲担任班长，就在初一下学期期末考结束即将放暑假前夕，有一天午餐时老师家里突然发生急事必须赶回去处理；于是，老师请隔壁班老师协助监督，并交待父亲管理午休秩序。那一日天气非常炽热，正当父亲挥着汗水战战兢兢的维持秩序时，不料他的两个好友却趁着担任值日生到厨房提开水的借口，偷偷溜到后校门外面的农家蓄水塘戏水，双双溺毙池中。等到农民匆匆来学校通报，吃午餐时还活蹦乱跳的好友已变成两具冰冷的尸体，父亲自责不已，看到惊惶匆忙赶回学校的老师时再也按纳不住，掩着脸号哭起来。

从那一年起，父亲就拒绝再担任班长，因为他认为自己在老师不在的时候，没有尽到班长照顾同学的责任，辜负了老师对他的期望，一直到三十多年后父亲研究所毕业，他都没有走出那种自责的悲伤。

我终于知道父亲为何这么宝爱那本相簿的原因，也才知道父亲明明具有领导能力，何以初中以后都没有担任班长的真正原因。

父亲告诉我，初中毕业前夕在教室举办联欢会，那一天的午餐是每人一碗王子面，那是他们那个时代最深受学童喜爱的食物。开动前，老师特地为这两个来不及毕业的同学准备了两碗王子面，对着空荡荡的坐位说：“老师爱你们！”然后全班红着眼互相对望，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夜阑人静，在书房里陪伴父亲看着尘封三十多年的老相片，发现它透出岁月洗涤过的黯淡光泽，每一丝黯淡的光泽都蕴涵着记忆的悸动；那时我几乎听到了“老师不在的时候”的自责歎息声，隐隐的在书房里回荡，父亲童年时最快乐与痛苦的回忆彷彿都埋在那黑白的相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