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凋零 叶已成尘

“思佳啊，妈妈就你这一个女儿，你以后千万别嫁太远了，啊，思佳？”

思佳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天空的色彩愈发深沉，狂风携带的雨滴打在身上，竟也有些许疼痛。出门前还特意看了天气预报，分明是没雨的。“该死”思佳不禁低声咒骂，同时裹紧风衣朝着宿舍的方向跑去。

思佳咽下了那句我想出国工作的话，她安抚的回答母亲“嗯，放心吧，妈妈，我打算当个老姑娘，一辈子赖在家里享福呢。”这周和妈妈的通话就算是结束了。

等思佳回到宿舍时，整个人都像刚从水里捞出一般，不住的向下滴着水。舍友昨天下午就已经回家了，思佳是宿舍唯一的外地生，每逢假期，她都是孤身一人。

看着空荡荡的宿舍，思佳连一丝动的欲望都没有，就着湿透的衣服坐在地上，她又想起了妈妈刚说的那句话“思佳，你别嫁远了”。妈妈曾对她说，我给你取名叫思佳，就是希望我的女儿是个思家的人。思佳对母亲的故事略有了解，所以她理解母亲。

思佳曾经无意间翻到了妈妈的照片，那时候的妈妈皮肤白皙，身形纤细，穿着素白色的碎花旗袍，乳色的粗跟高跟鞋，乌黑的头发拢在左侧脸颊旁，手中握着一枝兰花，站在老树的下的绿阴中。金色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空隙散落下来，像散了一地的星光，衬得照片中的人儿更加唯美动人。自小思佳就常听人夸自己遗传了母亲的美貌，看到照片是思佳也被惊艳了，母亲相貌姣好，但触动思佳的却是母亲那幽静宁和的气质。照片中还有一个一身军装的女人，一个让母亲惦记了一辈子的女人，一个美的干净利落的女人，一个为了爱丢弃生命的女人……

如果说母亲的美是温婉柔和的，那个女人的的美则是明朗直接的。

母亲出生陕南地区的一个偏僻山区，在外婆去世前，家境都是相当殷实的。外婆是在家里张罗盖新房时生病的，新房还未落成，外婆已悄然辞世，听长辈说，外婆患的病经常会大出血，去世那天鲜血浸湿了几床褥子。母亲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外婆离世的时候母亲十八岁。

十八岁那年的母亲，第一次那般近距离的接触死亡，代价是失去一个她深爱的女人。母亲一生中有三个深爱的女人：外婆、我、照片里的那个女人。外婆是给予母亲生命的人，我是被母亲赐予生命的人，那个女人又是谁呢？

那个美艳的女人，是母亲的堂妹，比母亲晚一刻钟出生，恰巧邻居家孩子拿着从林中寻来的兰花送给新生儿，于是以“兰花”、“花叶”为依据，母亲单名“兰”，那个女人名“叶”。我曾在幼年时见过那个叫“叶”的女人，据说她回来就是只为了看看母亲。

兰和叶都是家中长女，都有一个弟弟。不同的是：兰生性温婉，母亲离世后更是主动承担起照顾家庭的重任。按照亲朋的介绍嫁给了一个男人，穷困的生活刚有所改善时，这个男人却在某天夜里带着租房旁的女人远走高飞了。

叶性格开朗豪爽，在部队呆过两年后越发不受束缚，只求肆意潇洒。叶深爱的男人在深圳，她拒绝接受所有人的劝告，甚至不惜与家里决裂。兰新婚不久，叶便拎上行装远赴他乡。后来，叶嫁的那个男人爱上了别人，叶三十一岁那年患上了乳腺癌。叶的遗愿是希望能把自己的骨灰安置在家乡的老树下，最好旁边能植一株兰花。

叶十分好强，离家在外的十年里：流产、婚变、失业、甚至得知患上癌症，她都不曾低头。就是这样一个强硬的女人，十年间唯一一次回家是因为兰的婚姻。

那年，兰27，叶27，我六岁。

叶回来陪兰呆了一月有余，叶走后，兰就没有再哭过了。

接到叶的电话是在一个凌晨，兰的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兰有轻微的神经衰弱，这叶是知道的，所以叶来电话的时间十分规律。电话接通，传出的是陌生的男人声音，用冰冷的声调宣告了叶的死亡……空气都开始凝固，男人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叶说要葬在老树下，旁边再种点兰花。这次兰没有沉默，她哑着嗓子说：好，我一早就动身，我去接叶回家，叶要回家，我去接她……

叶的后事是兰一手操办的，那个男人把兰送到车站后便转身离去。兰把叶葬在当初合影的老树下，兰曾试图将兰花移植在树下，却总不能成活。兰自始至终都没有落过一滴泪，她会定期在老树下放一支兰花，她不再尝试移植，兰对叶说：兰花、花叶本是同生的，叶都枯了，兰花自然是活不了的。

思佳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摸摸已经半干的衣服不禁笑了。思佳突然又想到了母亲，她决定放弃出国进修，在离家近的地方找份工作。兰已经失去了两个她深爱着的女人，她剩下的只有：思佳。

花为凋零，叶已成尘。若想护得兰花，思佳明白，自己定然不可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