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轻飞

亲手织完第七条锦帕，笑容终于爬上你的脸颊，连你那焦灼干涸的喙都恢复温润了。“你跌倒在我的草房旁，身上中了箭伤，于是我治愈了你，我看见你那彩色的凤尾便知你不凡，你可以飞走，也可以留下。”

你不说话，也不飞走，只是盯着我墨色未干的新赋顾盼。你想听我读诗吗？我问你，你亦不做声。我叹一声，开始吟诗：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窗外月色朗晴，好似银河皎皎，幻影如隔世，他年华正茂。御花园夜中，他牵我散步。廊腰缦回，他与我共在长生殿合手起誓：在天原作比翼鸟，在地共结连理枝，天上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他对天长啸：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回首看我，月光洒在我娇羞红润的脸颊，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他含情脉脉的对我说。

时间之奔流不息，真正难以实现的不是不是撑好舵驶向永恒，而是如何抵挡水流停在此刻。我曾经以为他与我心灵相犀，情深意切，我们的感情可以至死不渝。

但是你知道，：燕燕尾涎涎，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琅，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自从赵氏姐妹入宫，便成了专房之宠，汉成帝每日与他们寻欢作乐，不思朝政社稷，又怎会记起昔年与我山盟海誓之约？他甚至听信赵氏谗言，至我与许皇后于死地。那一瞬间，我知道我与他经年的情分永世断绝了。

我独自一人走向深宫，泪落无痕，我知道，即使我像楚大夫屈原一样投江自尽，也无力回天，尚且我的心已死。 那挥之不去的一天，是星星隐去的雨天，他暴毙在赵合德的床上，无嗣而终。我在雨后的清晨走出宫门，一地残碎的芭蕉叶，还带着污泥，这是太久没人来过的痕迹，院子里长满了荒草，我已懒得打扫。 这是我六年后第一次走出宫门，阳光灼热的刺眼，长长的回廊我听见哀乐响起，此时我的泪已流干。往来的宫人们都已经认不出颜老色衰的我，故不向我行礼。

溯回六年的时光，我独坐在织布机旁，唱着长门赋，吱呀吱呀的纺，我想看看我的残生有多长，就像抽干了丝的蚕一样等待死亡。

“你为什么哭？”我用手织的薄绢拭去你眼角的泪，像红宝石一样的血，我以为只有杜鹃才会泣血。“对不起”，你开口说。 啊！我惊得把手中的纺梭跌落，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一如当年赵飞燕那婉转却魅惑的声音。

“你！你！”

“ 没错，是我，”你笑笑，那顾盼的姿态仍留露出当年的媚态，“我本是青丘山燕子精。”“ 啊，你，。。。。”

“我只想对你说声对不起，我此生便无憾了。对不起，我毁了你的感情和生活。”

“ 你为什么要害他？”我质问道。 你听过结草报恩的故事吗？ 我点点头。：“魏武子有嬖妾，无子。武子疾，命颗曰：“必嫁是。”疾病，则曰：“必以为殉。”及卒，颗嫁之，曰：“疾病则乱，吾从其治也。”及辅氏之役，颗见老人结草以亢杜回，杜回踬而颠，故获之。夜梦之曰：“余，而所嫁妇人之父也。尔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报。”

她继续说，我幼时的一个秋天，翅膀不幸折断，无法南飞，正当我冻馁之际，韩信大将军行军至此，他把我捡起放在他军帐的炉旁，让我复苏，使我得以不死。后来我一只豢养在将军家中。将军才华卓越，助汉王夺得天下，汉王却三番五次猜忌将军，欲除将军于后快。

汉十年，吕后献策将将军骗入宫中，便再无还期，韩氏一族因此还遭灭顶之灾。敢问将军何辜？奈何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刘邦是小人，他的子子孙孙亦是小人。我必让刘氏一族断子绝孙以泄心头之大恨。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兀自喃喃。 “为报将军之大恩，我愿遭千百年唾弃。”你满意一笑，"而今我心愿了了，那么，再会吧"。 啪的一声，你撞向房梁的横木，无怨无悔，带着你那翩跹的舞姿，绝世的容颜，留下千百年人世的纷争，关于你： 《阳春歌》 李白 长安白日照春空，绿杨结烟垂袅风。披香殿前花始红，流芳发色绣户中。 绣户中，相经过。 飞燕皇后轻身舞，紫宫夫人绝世歌。 圣君三万六千日，岁岁年年奈乐何。 《摸鱼儿》 辛弃疾 淳熙已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 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 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我想我不必恨你，历史，无法更改，也不容溯回，即使没有你，他也不会成为圣主明君，就像这一地残碎的芭蕉，汉王朝终将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继续纺第八条锦帕，不去问，此年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