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有你的季节真好
离开祖母差不多五个年头了,每年春节回家,都会陪爷爷去北场,--奶奶的坟前烧些枯黄的纸。那时,抽青的麦子搅着泥土的味道遍布旷野,青烟成线,弯弯曲曲的,在天际间徘徊,伴着一阵微风散向远方。 我会不忍离开,长久地逗留,想象着祖母曾经穿过的衣衫,坐过的椅子,还有在记忆中渐渐凋去的样子。有一段时间,在我放学的路上都会打祖母的坟前经过,望望坟头是否新添,周围的杂草有没将坟身覆盖荒芜,而埋下的一段心事有没被祖母听到,然后弯下腰来,跪在坟旁,听听微风吟唱的声音,就像外婆口里的摇篮曲,而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外婆,更没有得到过她的关爱,可是对祖母的记忆却深了。 爷爷是个木匠,常给人做门窗家具,年轻时做学徒那会儿,曾在祖母的庄上停留过一段时间。祖母没有真正的名字,那时贫困人家的女孩子只唤作某某氏,祖母也一样。后来,媒婆在庄上给爷爷许了门亲,就这样结识了祖母。 我没见过祖母年轻时的相片,但晚年的祖母面上虽有风霜之色,略有些胖,却满是慈祥与和蔼可亲,祖母常穿的衣服,不是褐色就是黑色的布料。与爷爷在一起生活后,祖母有了自己的菜园子。小的时候,我喜欢偷摘园里的黄瓜与蕃茄,那味道真得很鲜美,现在却再也无法尝得到。 祖母一开始住的是泥草屋,在一个稍显偏僻的角落里。后来,父亲在河畔用砖块瓦片砌了间大一点的屋子,祖母便住了进来,当然,还有一间小厨房。在这间小厨房里,祖母时常在锅沿转悠,而她最喜欢准备的便是甜甜的糕点,有时放学早一点,我会坐在小板凳上,拉风箱轻轻拉着,火光在我的眼前跳跃,比舞蹈还要好看。我特别喜欢吃过油的红芋糖糕,祖母在的时候,我总能吃到。 屋前,有两棵杨槐花树,还有一棵核桃树。河水未上岸之前,也就是在暖春时节,祖母总要蒸上一大锅的杨槐花,够吃好些天的;至于那棵核挑树,夏日的暴风雨过后,潮水涨得很快,不幸被冲垮了,再也没有核桃可以在墙壁上磨着吃了。 祖母闲下样的时候,喜欢做鞋样,我儿时就曾穿过几回舒适的小布鞋,可惜搬家时没有保留下来。夏日的余温尚在,闲适的午后时光,爷爷或静静坐着听一段广播,祖母也会在床上坐着,一只腿盘起来,拿针线纳鞋底,炉火暖暖的,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暖。 深秋以后,我和表兄早早就去学堂,玩得很晚才回来。姑妈家是跑船的,前后四个孩子,都曾被祖母领养过,当然,也都和我一起玩到大。可是祖母不偏心,外甥、孙子都一样疼,每次姑妈来家,我们一大家都要凑在一起,吃个团圆饭,祖母总是笑得很开心,时不时地夹菜到我们的碗里。而饭后我们就把桌子收拾了,陪祖母摸起了骨牌,祖母的手气总是很好,似乎每一局她都有天地猴。爷爷和父亲不喜欢玩这个,倒在一旁看得乐呵呵。这时,母亲会从厨房里出来,端来刚煳好的蚕豆和花生,热腾腾的,这香味隔很远就闻到了。 没事的时候,祖母也喜欢从南到北地串门子,不过串到最后,祖母的脚印总会停留在父亲筑的院墙里,父亲在家里排行第三,朴厚的性格,幼时跟着爷爷吃了不少苦,祖母也最怜惜他。 冬天的时候,窗外飘起了雪,祖母便在暖暖的屋子里,陪我们看电视,她最喜欢“小燕子”,口上也总离不了小燕子,那春归的小燕子。可是有一年开春,祖母病倒了,再也无法站立起来,几位叔伯都出了远门,只有父亲时常在家照看,陪祖母说说话,解解闷。在县城念中学后,每次周末回家,我都要往祖母家去一趟,阳光暖一点的时候,就和爷爷一起扶祖母出来晒晒暖暖的太阳。那时,祖母的眼角总闪烁着几点泪花。 而我也一直这样陪着,毕竟我是前前后后一大家子最小的一个,得到她的疼爱也最多。陪祖母平安过了春,我盼望着夏;陪祖母平安过了夏,我又祈愿起了秋,可还来不及等到冬,祖母还是在中秋前去世了。寒冷没有将她包裹,中秋的月照亮着她的坟,她安静地睡在故乡这片土地上,睡在白天与黑夜里,也睡在春夏秋冬四季的呼唤里。然而,有一声埋在泥土里的呼唤,她已不能够听到。 考上大学后,料想有几年不能在祖母的祭日前赶回来,出远门前,我便和爷爷去北场烧了些纸,并埋下了我的小小心愿。如今,在人生旅途中也走了有一段路了,但我还是想说,“祖母,有你的季节真好!” 责任编辑:妞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