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说不尽的红楼女儿 参不透的人生
昨天是周五,忙得不可开交。但真正的春天已经到来,人世间都是春的气息,不管再忙再累,全身上下都带着畅快和喜悦。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击着,心神已经飘飘荡荡,好想走出写字楼,去采集阳光,去叫醒小草,去私藏鸟鸣,好好地感受这个难能可贵的春天,这个我们期盼已久的春天。
以往每年春天,我都会出去踏青,去玉渊潭看樱花,去景山公园看芍药,去陶然亭看月季,去清华大学看牡丹,北京的公园和学校都有独有的特色景致,趁着春光好,刚好可以看个遍。
有一座园林我最爱去了,春天会去,夏天也去,秋天当然去,冬天还是会去。这座园林就是大观园,它位于北京市西城区南菜园西街,是一座再现《红楼梦》大观园景观的仿古园
大观园之冬大观园之春我是个有着浓厚红楼情结的人,我最喜欢的文学著作是《红楼梦》,最喜欢的作家就是曹雪芹。
《红楼梦》的主题宏大厚重,有人说它是曹雪芹从繁华到平淡、由崇高到跌落的人生感悟,秉承着人生无常的世界观,也有人说它是中国传统文化唱出的最后最精彩的“天鹅之歌”,还有人说它道尽的不仅仅是四大家族的命运,而是整个人类的悲欢。
我很喜欢最后一种说法。我觉得红楼梦不是悲剧,它只是写出了对人生的思考。我们多数中国人期待的人生是飞黄腾达,家业兴旺,子孙昌盛。从古至今,世世代代,无论贫富,概莫能外。但是,人生不是静止的,它不会停留在我们觉得最幸福最安心的时候,也可能永远很难抵达我们觉得最幸福最安心的时候,它是一个过程,悲中有喜,苦中藏甜,让我们又哭又笑,让我们哭笑不得,让我们乐中有哀,让我们笑中带泪,深感悲辛无尽的时候偏偏又体味到意外的生动和温暖。
我喜欢《红楼梦》对人情世态的描摹和洞察,既力透纸背又悲悯超然,书中没有绝对的坏,绝对的恶,我更喜欢它对青春的记录和歌咏,有一群小儿女热热闹闹地活过,认认真真地爱过,人生如此,又复何求?
元春:诗意王国的缔造者觉得87《红楼梦》元春长得好美,是我喜欢的长相,嘻嘻~~常言说,第一次打江山,第二代是守江山,贾府也是如此,前两代或积攒军功,或修身齐家,贾府兴旺昌盛,一时风头无两。到了第三代,宁、荣国府都没有可以扛起大梁的人,宁府贾敬中了进士,袭了官爵,却一心想修道,不问世事,荣府贾赦、贾政凭借父荫皇恩获得官职,朝堂风云变幻,贾府已经没有说话有分量的人。第四代还不如第三代,宁国府继承人贾珍甘于逸乐,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荣国府贾蓉不堪大任,寄予厚望的贾珠早逝,贾宝玉尚未成年,不喜仕途经济,不爱念“正经”书。
闺阁之中,历历有人,贾府到了第四代,可算是阴盛阳衰,家中女儿、儿媳大多很是出色。宝玉的胞姐元春便是当中佼佼者。长兄贾珠早逝,父母心中留下永远的伤痛,她作为长女,自觉担起重任,十几岁离开家入宫做了女史。她忍受寂寞,独自面对风霜刀剑,凭借才德和美貌为贾府带来荣光,获封贤德妃,赢得省亲机会,带给贾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
贾府为了迎接元春回娘家,才建造了大观园。她省亲回宫之后,主张弟弟妹妹们搬到大观园里居住。作为家族功臣,元春是有很大的话语权的。长辈们自是同意的,这样宝玉、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妙玉才得以搬到大观园。和他们一起来到大观园的,还有他们各自的丫鬟仆婢。
大观园是宝黛爱情自然生发的伊甸园,也是无数美好故事的发生地,经典场面“龄官画蔷”“黛玉葬花”“湘云醉卧”“晴雯撕扇”,每一个细细咀嚼,都感觉回味无穷,人间至美至真至善至诚,尽在大观园中。姐妹们结海棠社,作菊花诗,开螃蟹宴,赏红梅吃鹿肉,尽情享受青春的美好和诗意。
但是,快乐是别人的,元春什么都没有。她身在高位,高处不胜寒,贾府上下三百多人的命运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尽全力为贾府带来转机,但父兄皆是庸碌之辈,无人看清形势,无人明白该把握机会,贾赦、贾珍、贾琏之流反而仗着有她这个靠山,四处为非作歹,加速了家族的衰落灭亡。
大观园内元春塑像,挺难看的……园中的人物塑像都难看……景色真的不错红楼儿女多是聪慧灵秀之人。宝玉黛玉,还有宝钗,和元春一样,都是既聪明又悲哀的。但宝钗给自己想好了出路,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会很坚定地去执行。宝玉和黛玉有彼此,他们能分享彼此的痛苦和欢乐,相知相爱相依,悲哀也能少几分。
元春,我总觉得她的内心或者性情和弟弟宝玉有几分相通之处。她只回家一趟,就看到大观园中的青春和诗意,希望这里成为弟弟妹妹们身心健康成长的乐园。姐妹们一起作诗,她略略看过,就能品出黛玉和宝钗的才情远胜众人。
矛盾在于,元春虽然懂得什么是美好,也向往真正的美好,然而她自己却深陷最见不得人、最凶险的地方,必须看着,甚至做着一些不美好的事情。她的孤独,她的痛苦,她的恐惧,也没有任何人能分担和体会。她明白家族的处境,省亲时提醒家人别过于奢靡,谁真正听进去了!元宵节送爆竹向亲人示警,有几个真往心里去了!
矛盾也在于,大观园这个诗意的青春王国,是她一手建造的,作为姐姐,她对弟弟妹妹们尽力疼惜,尽心爱护。但在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之间,她肉眼可见地倾向于金玉良缘。不知道对宝二奶奶的人选,她是受了母亲王夫人的影响,还是秉持着现实主义者的考量,认定家大财大的薛家和务实理性的宝钗更合适。
是的,元春是个有着浪漫主义情怀的现实主义者。为宝玉,为贾府,她都会从现实的角度做利益最大化的安排。而她的灵魂本该也是属于大观园的。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直到死亡,元春都在为家族操心忧虑。年龄越长,越能明白元春的悲哀。她离我们并不遥远。如果你一个人孤身在一线大城市打拼,没有人关心你过得好不好,活得累不累,只在乎你什么时候能买房子,什么时候能换辆好车,什么时候能生孩子,什么时候能生二胎,什么时候能搭把手帮衬下家里,可能就能体会到元春的悲哀和孤独了。
贾府的荣华富贵,大观园的青春诗意,那都是因为元春一人在负重前行呀!
妙玉:我本槛内人大观园的春天是“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大观园的冬天则是琉璃世界,白雪红梅。那么美的红梅就开在妙玉的栊翠庵。
栊翠庵是妙玉的住所,也是大观园中唯一的庙宇景区。大观园初建时,凤姐就和贾琏说,要把栊翠庵留给妙玉。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贾母带她与众儿孙去栊翠庵品茶,妙玉给贾母敬茶,居然知道贾母不吃六安茶,提前备好老君眉了。凡是种种,可推知妙玉和贾家渊源很深,可能是贾府世交的女儿。
栊翠庵门外妙玉吃穿用度都是上上乘,品味不俗,家世自然不俗。白先勇先生说妙玉生来业重,所以家里让她早早出家。小说里是这样说的:“妙玉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 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
《红楼梦》里出家人甚多,有代替宝玉祖父贾代善出家的张道人,有因尤三姐自刎弃世的冷面郎君柳湘莲,有宁国府当家人贾敬,还有他的女儿,心冷口冷意更冷、天生孤介的四小姐惜春。高鹗续《红楼》,多情公子贾宝玉最后也出家了。
然而,出家者众多,真的得成正果的人很少。佛门道家很广,说起来谁都可以进去;佛门道家也很窄,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修道成佛的。
妙玉认为从汉晋唐宋以来,只有一句好诗,“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红尘俗世,铁槛重重,妙玉自认为已经超越红尘俗世,跨过重重铁槛,所以她以槛外人自居。她努力地摒弃一切世俗之物,一切世俗之人,以自己以为的方式在苦苦地修行。可惜再怎么努力,她也不会真正地修成正果。她从始至终都是槛内人。
其一,她住在安逸富贵的大观园里,过着贵族小姐的生活,比较宝钗黛玉,或者贾府三春,还要更讲究吃穿用度。出家人重在清修,留恋凡尘富贵安逸,是很难修成悟道的。不过,妙玉出家本来就不是因为醉心佛法吧。
其二,出家人应以慈悲为怀,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芸芸众生,不论男女老少,不论高低贫富,不论妍媸美丑,甚至不论善恶忠奸,在真正的出家人眼里,都应该是一样的。妙玉的分别心太重了,在她眼里,人有清浊雅俗之分。刘姥姥被她看作下下之人,她比较看得上的宝钗、黛玉、邢岫烟,可能在她眼里算中品之人,她很看得上的宝玉,大概在她眼里算是中上之人,而可能只有她自己,在她眼里算是上上之人。
然而,我并不讨厌妙玉,曹雪芹说她“才华馥比仙,气质美如兰”,她自然不是庸脂俗粉。妙玉还是有几分可爱的,她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毫不掩饰作伪。她看重宝玉,可能也有些喜欢宝玉,就让宝玉用她常日吃茶的绿玉斗吃茶。大家也看出来她看重宝玉,在芦雪庵联诗的时候,派出宝玉去找她拿几枝梅花,果然拿到了。
很多红学家或者读者都觉得妙玉思春,对宝玉的喜欢是男女之情。这真是把妙玉看低了。就算她真的喜欢宝玉,她也不会刻意掩饰。《红楼梦》里凡是名字里有“玉”字的,都与宝玉有深厚的缘分。黛玉自不必言,蒋玉菡和妙玉也一样。白先勇先生说蒋玉菡最后娶了袭人,是为了替宝玉完成他俗身的一段缘分。小红,原名红玉,改名是为了避宝玉的名讳,有人说这说明小红和宝玉之间也是有因缘的,白先勇先生说改了名就说明她和宝玉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宿缘。
至于妙玉呢,白先勇先生说她会扶乩,能够测算众人的命运。她可能测算出了宝玉有一天会修成正果,是真正能够解脱、能够成佛的一个人。而这也是妙玉心心念念的境界。妙玉自认为是槛外人,宝玉得邢岫烟指点,回复妙玉的帖子以槛内人自居,倒头来真正成了槛外人的倒是宝玉。真是讽刺。他们之间是有奇特的缘分的,曹雪芹写他俩,可能是为了互为映证吧。
前文说到《红楼梦》里出家人众多,张道人贪财恋名,贾敬执着于长生不老,清修多年,六根依然不净,自然无法得成正果。惜春性情孤介,生来就很清醒,老早就对人生看得透透的,似乎天生就是六根清净的人,生来就是槛外人。宝玉和惜春不一样,他天生多情,不管对谁,都有一份细致体贴,乃至佛心,因此也揽来无数烦恼。他是由身边亲友爱婢知己的死以及家破人散,一步步勘破人生的。最后,他真的成了佛。
妙玉后来成了槛内人。贾府破败,她被强盗劫走,难免受辱,后来可能又被卖入烟花柳巷。她那么孤高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凌辱。也有红学家从她起初在蟠香寺出家,推测她后来成为薛蟠的小妾。即使这样,也是明珠暗投瓦砾。
不知道她后来身遭劫难,会不会从劫难和痛苦中悟出大道?比起那些或死或散的姑娘丫鬟,妙玉因为前途未卜、凶多吉少、尘埃未定,更让人担忧她的命运。不可知的命运能牵扯出更多的忧心和恐惧。希望她能少受些折磨。
惜春: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想到惜春,心里涌起一阵钝痛。想起好友困困沉迷《红楼梦》时跟我说的,这个小妹妹最可悲了,她不像哥哥姐姐们,还有过期盼和挣扎,她完全放弃了对人生的各种向往和憧憬。她稍一长成,就急急地去了尼姑庵,不问红尘俗世。大约这个敏感孤僻的少女,成长过程中,目睹或者察觉到了太多宁国府的不堪和肮脏,她可能以为天底下除了佛门,都跟宁国府一样脏,天底下的男人都跟她的哥哥侄子一样龌龊荒淫。
嫂子尤氏说惜春口冷心冷意更冷,一个满心绝望的人,怎么可能暖得起来?居此世间,无可恋之人,无可恋之处,还好有佛门,但是佛祖真能安慰得了她过早枯寂的心吗?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贾母让她画画,把大观园和园子里的人都画进画里。倒是很好奇她画得怎么样了。好希望她能潜心钻研画艺,以画寄情,总好过四大皆空,独卧青灯古佛旁边。
不过,贾府抄家的时候,她已许身佛门,作为方外人士,不必沦为阶下囚,沦落花街柳巷,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写给曹雪芹(一)想提一壶酒石头一样坐在你对面不放过你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只为弄清后四十回到底讲了什么还想和你聊聊怡红院的海棠潇湘馆的龙吟今儿中午我见到的榴花让我想起了深宫里的可怜人会忍不住告诉你我不大喜欢薛宝钗她有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的优点多半我是出于嫉恨更想告诉你那个三进大观园的人她让我想起黑土地若是红楼儿女有她两分韧劲大观园里会不会少些哭声绝不会向你问起那一对玉儿怕梦醒(二)有一天我来到了正白旗39号你曾经的居所这片房屋过于低矮然而小院空旷麦冬 狼尾草 丁香安详又肆意地生长我在每一株植物面前停留思索它们可曾出现在你的笔下或者你会以最心爱的植物称呼你心底的姑娘也许这里的每一棵树都叫乡愁每一朵花都叫相思那些难以成眠的夜晚扬子江的桨声秦淮河的灯影恍若隔世的记忆都写在了纸上而我过于糊涂只读懂了诗意和悲悯我没有写宝玉和黛玉,一旦写了他俩,笔墨就没有尽头。好友说,贾母最喜欢宝玉和黛玉,是因为只有他们和她一样,看到了富贵背后的悲凉,看到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可惜两位玉儿有老祖母的通透和灵性,却没有老祖母的韧性和达观。不多说了,不然又要坠入红楼梦魇了。
我写这篇文章,是很想告诉读者,尤其是年轻的读者,大观园很美,《红楼梦》很美,如果你们愿意去大观园走一走,愿意读一读《红楼梦》,心境会变得诗意、开阔、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