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复制——何捷《晏子使楚》课评

许多人说，王崧舟老师的课是不可复制的。我想，何捷老师的课，也是。

对不起，我并非把他们俩拿来对比。而是说，课，只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支撑它的，是水下的八分之七。而这八分之七，只属于他个人自己。王崧舟老师的课，只属于王崧舟；何捷老师的课，只属于何捷。

他是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长期研究儿童写作，出版了三十余部专著，发表了1600多篇文章。他是教师中的作家，是作家中的教师。这种“双栖”的身份，使他的课卓尔不凡，自成一格，不可复制。

也正是这种“双栖”的身份，给我提供了一个“观课”的视角。我发现，在他“语文学”的思想中，“写作学”是他的第一“构成性”要素（语文与写作本来就是难解难分的一家人）。仅凭听过他少量的课，读过一些他的零星文章，是很难完整地勾勒出他整个的“精神版图”。但我还是相信，文如其人，课如其人，课是全息的，它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基本面貌。

于是，我想透过《晏子使楚》一课，来窥探他“双栖”的特质，透视他隐藏在水下的“冰山”，阐述他这种作家型“课品”的不可复制。

一、作家型“课品”之一一——潜在的写作思维

1、尺幅千里，寡兵御敌

他一出手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出示“单元导读”：要求快速浏览，熟悉三则故事，关注人物对话，感受语言魅力，板书“精准、妥帖”。

从“语文学”角度看，这是教学内容的选择，教学重点的确定，教学“痛点”的瞄准。即教学内容：教语言——“关注人物对话”；教学重点：学表达——“感受语言魅力”；教学“痛点”——表达的“精准、妥帖”。内容、重点、痛点，梯度分解，形成了一个自足的“小体系”。而且不枝不蔓，干净简洁。可谓“冗繁修尽留清瘦，画到熟时是青时”。

从“写作学”角度看，这是“集材”中“选材”。“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三两枝”。从纷繁复杂的库存材料中，选择最典型、最精当的事件，提炼最有表现力的素材，达到以一当十的表达效果。采用的就是夏丏尊先生“寡兵御敌”的写作智慧——“从许多片断的部分材料中，选出最可寄托情感的一点拿来描写。好像用少数的兵去抵御大敌，应该集中兵力，直冲要害”。形象地道出了尺幅千里、寡兵御敌的表现真谛。文学创作如此，语文教学亦然。

2、“惟陈言之务去”，“惟‘脸谱’之务去”

韩愈的“惟陈言之务去”，是古今写作的经典语录。如果说千篇一律叫“陈言”，那么，千人一面就叫“脸谱”。写作，“陈言”要“务去”；写作，“脸谱”更要“务去”，才有可能还人物以本来面目。

所以，他紧接着就是一个过度环节——去“脸谱”化。

快问快答，要求学生说出自己的直觉？出示下列三个问题：

谁是好人or谁是坏人？

谁聪明or谁愚蠢？

谁胜利了or谁失败了？

1、齐答：我们来听听多数孩子的直觉答案（相当统一）：晏子是好人，楚王是坏人；晏子聪明，楚王愚蠢；晏子胜利了，楚王失败了……

脱口而出的，叫直觉。不假思索、潜意识、固有的的语言，叫“陈言”，它像用久的硬币，俗滥，不生美感。朱光潜先生说：“文字上的推敲，骨子里是思想上的推敲。如果你不肯用滥俗的语言，你的思想就会朝深一处去想，往高一处去望”。所以，“陌生化”的表达，是永不过时的“新宠”。

2、第二次齐答：开始出现了“不同声音”，得到了“春秋”答案。经历这样一个简单的思辨后，孩子终于明白：人性是复杂的，好坏、胜败、聪明、愚蠢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先把“脸谱”还原，然后再撕裂，完成了一次人物“真相”的轮回。一语点醒梦中人，打碎之后的重组，“解构”之后的“重构”，才是有意义的“建构”。

二、作家型“课品”之二——前瞻的学情洞察

1、对课堂学情的“彻解”

所谓洞察，就是发现。一个作家，对一个新的题材的开掘，其实就是对一个被遮蔽历史真相的还原和呈现，这既是内容的，也是艺术的。否则，眼睛对他“撒了谎”。

是的，他一出手就颠覆了常规的初读模式：初读感知，识字学词，理清脉络，质疑问难……把一揽子初读环节需要完成的任务断然抽离，直奔“主题”——出示“单元导读”：要求快速浏览，熟悉三则故事，关注人物对话，感受语言魅力，板书“精准、妥帖”。

取舍，需要敏锐的判断力，否则，就是“拍脑袋”。敏锐的判断力，源自他对真实学情的前瞻洞察和彻解。他经验丰富，“真相感”很强。置身于这种大型观摩课语境中的班级孩子，不要说初读，就是更深入的课文内容，都有可能被提前加工，提前解读，“嚼饭喂人”并不奇怪。当几百双甚至几千双的眼睛盯着那个舞台的时候，“零学情”进入是极少见的。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

优秀的作家，就是有本领切入到现实的深部和情感的底层，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述其中最精彩的一部分。

2、对作文现状的“了悟”

沈从文说：“文学要贴着人写”。对写什么，怎么写。莫言这位曾经的“语文人”，他这样归纳：“说了半天，想来想去，写什么的问题，归结到最终，就是把人当人写。把人写出来是一代又一代作家获

得的最真切的真理”。

如果说“把人当人写，把人写出来”是作家的本分；那么，把人当人读，把人读出来，也应该是读者的本分。语文教学，把作家创作的人“还原”地读出来，指认出来，也应该是我们一代又一代语文老师“获得的最真切的真理”。

可是，现行教学中的“语文”人物，普遍遭遇无法“指认”的危机。单一化、扁平化、、高大化、伪圣化、慨念化、笼统化……不一而足。当阅读的“脸谱”向写作迁移后，孩子笔下的人物，自然就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所以，去“脸谱化”，这个看似轻描淡写的过度环节，实则用心良苦，机芯独抒，有很强的针对性和“纠偏”作用。这个针对性，就是他对写作现状的了悟，对“脸谱”真相的洞察。

三、作家型“课品”之三——“多一只”读文本的眼睛

1、有声的语言固然重要，“无声”的语言常含密妙

汪曾祺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而好作品的语言，更多的是看透不说透，它是有门槛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读的进去的。作品本身的质量也在选择着读者的素质和学养。作家将更多的宝藏留给综合能力更高的读者。

《晏子使楚》一课，我们更多的人可能只看到了有声的对话语言，即说了什么？对“无声”的语言，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他，却能适时地、一一地把它摊开、指明、敞亮，让听课当下的我们与孩子瞬

间获得了颖悟。

第一故事中说话前的“看了看”，一个“动作”（也含有轻微的表情）语言。

即使他一再提醒发现不一样的细节，但这个“看了看”，孩子还是很难“看”得出来。问孩子是怎么看的，且用表演的方式体会“看了看”：稍微一撇，带有轻蔑的、不屑的味道，与说话的内容——“这是个狗洞，不是城门。只有访问狗国，才从狗洞进去……”形成了“表情”与“话语”的异质同构，表达的魅力——“言行一致”。

第二故事中的“严肃”对“冷笑”，“表情”语言。“楚王瞅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说：‘难道齐国没有人了吗？’晏子严肃地回答……”。表达的魅力，在于说话提示语的“礼尚往来”。这里暗藏着一个使者代表国家的性质，这种并不“礼仪”的“礼尚往来”，其背后暗示着国与国之间的对等与平等，“严肃”的背后就是义正辞严，是对国家尊严的捍卫。

第三故事晏子说话语气，“语气”语言。“……大王怎么不知道哇？”“……还不是因为水土不同吗？”“……也许是两国的水土不同吧。”前两句是反问句，最后一句是陈述句。反问即逼问，两句反问，两次逼问，咄咄逼人。第三句为何不继续反问，而改为陈述句，表达得克制又内敛呢？因为，晏子是使者，不能为了呈口舌之强，激怒楚王，引起祸端，损害两国利益，时刻不忘他身为使者的使命。揭示表达的魅力——得理且饶人，理直气要和。

课如其人，课品即人品，人品即学问。潘新和教授极力提倡，教

学要重“学问”，轻“教法”。我们是否可以这么说，但凡“技”“法”之课，皆可模仿，唯有“学问”之课，不可复制。

另：对教学“看了看”的补充想法——看了看，至少有三重含义，当然，教学可以择其要而取之。

1、沉着冷静

可以设想，如果晏子有侍卫跟从，千里迢迢，竟遇到如此“待遇”，他会怎么做？也许会怒目圆睁，破口大骂，甚至拔剑示意，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一个有血性的男子，哪能受得了这般作贱。可是，晏子呢？他只是——“看了看”。那么和侍卫相比，晏子是不是太没血性了？不，这不是血性和冲动，如果兵戎相见，那么这趟使命就要泡汤，甚至还可引来祸端，晏子之所以为晏子，一个老练的外交官，那就是不冲动，而只是“看了看”。这第一看，就看出了晏子的沉着冷静。

2、思维敏捷

“看了看”，为什么不用“想了想”呢？显然，想了想再说，纵使说得再漂亮，但这种时间上的迟缓，便让人觉得思维不够敏捷。扬氏子答孔君平，用得是“应声答曰”，也避讳“想了想”。“看了看”中，其实就包含着“想了想”，不过想的过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说明了什么？晏子机敏过人。

3、智慧超群

“看了看”，当我们读这个词的时候，感觉动作很小、很轻，轻描淡写，好像面对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楚王精心设计的“下马威”，在晏子眼里，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雕虫小技。只配轻轻一看，根本不

放在心上。由此反映出晏子的智慧超群。

而所有这些，恰是一个外交家的最好特质，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晏子能够写进《史记》，成为彪炳史册的原因所在。还有后面的“笑了笑”、“站起来”同样也是意味深长的“动作”语言，当然，教学可以择其“要”而取之，择其“次”而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