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童话里有一架天梯，要去多高多远都可以，只要向上爬即可，但 是，一步步向上的时候，下面的梯级就四处散落，换言之，只可往上， 没有回头。 年轻时听见这部天梯的故事只觉可笑，噫，只要往高处之路不绝， 有甚么坏？ 现在回想，不禁恻然，呵，没有回头路。 每走前一步，代价是后一步永远失去，有时，真想再转身同亲友多 说一句，已不能够，早已生离死别。 儿童乐园时常形容时光如一节开出去的火车，轰隆轰隆，经过原 野，穿过山洞，日夜不停，可恨目的地是甚么地方，人人知道，如果不 在旅途中多吃多喝，娱己娱人，兼欣赏风景，简直对不起自己。 一直觉得最好的时间永远是现在，不少友人沉缅青春期，想她们必 定有过非常光彩的少女生活。 真是，现在想起来，彼时虽一无所有，奇是奇在也不是不快乐的。 月薪港元二百六十元，写一则七百字专栏，又两百元，足够零用又 买漂亮衣裳。 那样好的日子，自然也可以了。 3、原稿 编辑看见整叠原稿之际，脸上往往有种恋爱般模样，迷迷茫茫，不 能自己，轻轻抚摸，恋恋不已。 他们自己也许不觉得，正如一些妇女对于珠宝华服，音响迷说起某 套先进设备，飞车手看到马塞拉蒂，双眼即时会得发亮。 这件事是真的：一位年轻编辑，一日发觉抽屉里有整篇长篇小说原 稿，惊问是谁交来的，听到笔名后，忽然感动，鼻子发酸，落下泪来。 闻者为之恻然，编者之不易为，可见一斑。 苦差之一，想必是追稿，比这更痛苦的，一定是艰难追来之稿稿质 而对他们来说很少稿件是真正合符标准的吧。 成熟老练的社会事事讲究合理，深知凡事要求太高是注定要失望 的，故已无奢望。 集齐了稿件，发出去，又是一天，明天再来。理想的副刊编辑部有 许多格抽屉，每个笔名一格，每格里都有发不完的原稿，一格是曹雪 芹，一格是鲁迅，一格是金庸…… 5、敢死队 全世界数十组越野敢死队齐集马达加斯加南端，开始为期十日的越 每组八人，其中一人必需是女性，任何一人不支，则全队必须退 出，宣布失败。 摄影组跟住美国队，看住他们跳伞降落马达加斯加，步行过沙漠， 气温高达华氏一百二十度，爬上荒山，跌落水涧，又逢大雨，人人筋疲 力尽，双足发肿，脚趾似烂熟果子般爆开，注射止痛剂，缺水，又迷 途，可是无人放弃。 接着划八小时独木舟，到处鳄鱼出没，九死一生，再捱了三天，才 抵达终点。 为了什么？锻炼体力及意志力云云。 真可怕是不是？身为都会人，情愿在水门汀森林内过活，同衣冠禽 兽打交道，尔虞我诈，彼此彼此。 至少洗澡有香皂热水，睡觉有席梦思，还有，冰箱近在咫尺，果汁 牛奶葡萄酒应有尽有。 到旷野接受试炼，听着都齿龈发酸，搜索全身，都找不到一丝潇洒 都会人的至大洒脱，大概是慷慨地同老总说：“好，这批稿便宜些 给你。” 7、危墙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已经到了这种形势，尚不知进退，一定会有麻烦，这种朋友，宜速 速绝交。 是否因为时移世易，导致失势，他们已无利用价值？当然不是，小 老百姓，对朋友至大利用，不过是吃顿饭喝杯茶搭一程顺风车耳。 怕只怕将来有什么闪失，叫人伤心，故趁早断绝来往，等感情淡薄 冷却，一旦有事，悲痛之情，减至最低。 又不是没有退路，偏坚持在这种凶险时刻置身浑水，矛头已指到鼻 端，犹不愿撒手，真不明何故。 旁观者清，正是这个时候还不走，还待何时，一句青山绿水，后会 有期，即时享清福去也，何必恋恋风尘。 如今每一着棋都叫人心惊肉跳，搞任何对抗都属以卵击石，完全无 效，不知己不知彼，必然失败。 一直希望朋友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见了面互相揶揄取笑，可惜并 非人人胸无大志，总有人站到前线抗战，令亲者担惊受怕。 9、星式英语 我会说新加坡英语，说得颇快颇好。 星洲英文的特色是简单明了，另创文法，把名词与助名词统统省 却，有时连动词也丢弃，却采用许多生动的助语词。 没有细节，却充分地传达了意思，有什么不好？实用最重要，他们 不会转弯抹角地说：“如果一个人还不感觉到这份心意一个人也实在太 不敏感了”，他们可能只会说：“喜欢啦喜欢啦”，天真而热情直接。 是，他们用“YEAH啰”，不，他们说“NO啦”，可以，是“CAN 啦”或“OK啦”，非常方便，小孩学英语，最好自此处开始。 口音不佳？可是也没有影响新加坡在世界上的地位，即使有人不喜 欢这个小国，也断然不是因为他们的英文另创一格。 星洲教育办得很好，且严格到极点，小学生英语与华语程度都值得 听某些华人夹着鼻翼扭捏地捻其牛津英语，啰嗦做作词不达意不着 边际地胡扯，真想说：“CAN啦，SHUTUP啦，NONEED哇。” 11、商量 家里水管淤塞，或是电线烧掉，仍然是找专人修理的好，安全第一 伴侣不是水喉匠或是油漆工人，正等于你我不是厨娘或是清洁佣 人，大家各有各专业已经够好，毋需做万能泰斗。 有个伴，凡事商量，才最重要。 彼此都有生活经验，一定的常识，遇事，坐下来，好好研究来龙去 脉，达成计划协议，才是正经。 一生之中有许多大事需要决定，换灯泡、剪草、煮下一顿饭……微 不足道，谁做都行，不做也可以，马虎点不妨。 独身不是不好，遇到难题，千思万虑，无人计议，说也奇怪，届 时，所有的朋友都会退避三舍，并且表示，爱莫能助。 难关真正来临，也没有人支持，独自支撑熬过，之后，人会变得孤 苦顽固。 还有，好消息无人分享，顿时大打折扣。 我们并非生活在荒岛上，打开黄页，不知多少专家一唤即至，精诚 服务，何需伴侣兼做打杂。 13、语言 在海外居住的台籍人士一定会叫子女学中文，因为迟早都打算回 原籍香港的父母则比较踌躇：学哪一种呢，粤语还是国语？ 校外课程已经挤得一塌糊涂，一把抓：音乐、舞蹈、游泳、网球， 再加补习，透不过气来，那么，干脆学普通话好了，粤语任由在生活中 拣到多少是多少。 中文语文学校的宣传单张如此说：中国、台湾、新加坡均用国 语……这是真的，粤语及沪语等不过是中国数十种方言之一。 有时间学，当然好，史华哈利语也总有一日能够派上用场，如不 能，国语也许是至佳选择。 粤语盛行是因为香港繁荣的缘故，匆匆百余年过去，可能将来更加 繁华，不过，既然老板喜欢讲普通话，那么，懂事的伙计自然也讲普通 一种方言亦有盛衰，始料未及，将来“乜也话？”这样发音奇特的抢 白语一定会灭。 太多要学，太少时间，女孩子会讲一口流利标准的国语与法语，才 是正经。 15、不悔 礼品店里看见一只小小刺绣枕头，上面绣两个字：NOREGRETS， 可以译作没有遗憾，但是忽然想起杨不悔，作终不悔解更决绝。 很有自信的人才当得起这两个字，大可在皮夹克背后大大以哥得字 体绣上它，招摇过市。 一般人做不到如此潇洒，午夜梦回，只觉恨事之多，会得冒一身冷 汗，想跳起来尖叫。 早上起来了，红日炎炎，恢复镇定，又按部就班办事，并且说，一 个人得做什么，就该去做什么。 本来想待友人退休之际，送他一件当金句摆家中，可是最近看情形 他又不打算退下来了，简直要拗腰更上一层楼，说她已无遗憾，会被啐 出门来。 总有遗憾吧，像久不成名，又没发财，始终不会吹色士风，以及不 懂跳探戈等等。 再远一点，扯到当年好似辜负了了某君的美意，以及得不到的种种 思念，均是遗憾，后悔没有多加把劲。 渐渐知道有机会就得把握，做到加零一，以免将来失眠。 怎么不后悔，后悔得流眼泪。 17、小事 玛花史超域是美国著名美化家居生活专家，一丝不苟，属完美主义 者，很多人大嚷吃不消，一些年轻人说：“我妈也是那样，叫人害怕。” 一日，她在电视上示范做新娘花球，把百来朵淡红玫瑰挤成一个心 有人会觉得好看，可是，有人觉得婚姻讲的不是这些表面形式，何 必在小事上做文章，能否维持到金婚才是精粹所在。 玛花这样说：“我妹妹结婚时正用这个花球，家母说很美，我诧 异，问道：‘妈妈，你忘记了吗，这正是你当年做新娘时用的花球呀， 我花尽心思依足照片仿造。’可是她笑答：‘你们真傻，我用的是照相馆 里的假花呀。’” 看，她也知道是会错了意。 生活不宜疙瘩，得过且过，自己过，也让别人过，特别是对子女， 要求实在不宜太高，尤其不可叫他们去完成父母未成的愿望。 懂得用什么银器配何种瓷碟固然是学问，实施也是品味，可是也许 不必当圣经来做。 19、救人 一组加拿大华裔西医往中国偏僻乡村讲学。 他们是志愿团体，自费、自备讲材仪器，举行一个月课程，共有三 十多位乡村医生离开了他们的岗位来听课。 一位中年女牙医会讲极好的粤语与国语，态度诚恳坦白，她这样 说：“年轻时觉得赚钱最重要，才不会来到中国做这种事，现在想法不 同，觉得极有意义，况且，学生是那样好学用功。” 学生们获赠医生听筒一副，作为纪念，自记录片可见，乡村诊所设 备简陋，缺乏药物，医生也未受过正式训练，可是深得村民信任。 西医们说：“相信这次种下种子会得萌芽。” 临别时，师生都流下眼泪。 科学家就是有这个优点，要就做，要就不做，很少会空口说白话， 一味倾诉谁谁谁无望，什么什么没得救，袖手旁观，议论多多。 奥比斯飞行眼科医院，无国界医生，都是科学救人至佳例证，完全 无条件伸出援手，从来不问问题，能做多少便做多少。 21、社会主义 小女学校实施社会主义，国民教育第一课是共享。 老师吩咐带食物、材料、工具，你可以多带，也可以不带，但上课 时，人人永不落空，不带的也有得用，多带的则不获发还，留待下次。 有的家长，记性好，便多备几份，替忙碌的家长候补，整个学期下 来，大家通扯平分，还有，彼此有默契，勤力的不去督促谁，疏忽的也 没有歉意，有机会多做一些即是。 这不是中山先生的理想天下为公吗，可惜只能笼统地在小学课室里 在那里，随地丢垃圾是可耻而不是衣着不够名贵，程度追不上会有 高班的哥哥姐姐到课室来私人补习，小书带回家，读熟了换新的，可以 读一天，也可以读一星期，但没有人会超过三天，全体自律。 自由度越大，越激发起自我约束精神，大家都怕有人吃亏，那怎么 好意思，争着多做一些。 有没有利用这种制度索性倚赖福利展示惰性的人？有是有，但是少 之又少，因为丢脸不是没有名利而是占人便宜。 23、好好先生 什么叫好好先生？想像中，是指事事好商量、无所谓，没有脾气、 性格随和、伸缩性特强，成日笑呵呵的一种人。 用来形容任何一位老总，未免失实。 从事写作那么久，从未见过好好先生可以登上老总宝座。 兄弟，做老总，不简单，行事必须果断英明，日理万机，天天得快 刀斩乱麻，其间肯定有人会被得罪，对老板，得据理力争，对下属，时 松时紧，软硬并使，一个烂挞挞的好好先生，岂能胜任此等三煞位。 鄙人时时遭老总修理，脸色由红转青，自青变白，往往啼笑皆非， 哭笑不得，故坚信没有一位老总是好好先生，他们均才干过人，明敏机 智，且有无穷精力。 当然都对文艺工作抱有理想，否则也不会入这辛苦行业的门来，他 们都有宗旨有原则，也都十分爱才，判断相当公正，可是好好先生？ 将来，有空的时候，会详细说说与他们斗争的过程，简直是一篇血 泪史，可以保证，从前的扭计师爷，即今日之报馆老总。 25、嫁人 某伯母想让千金到温埠找对象。 每人家庭教育不同，而结婚同嫁人是有微妙分别的，过来找合适伴 侣组织小家庭，大抵不会失望，此处不乏殷实好青年，但欲想嫁人享 福，衣食住行全归夫家，则比较困难。 这是一个均富社会，家庭平均年入五万元左右，税金高，屋价贵， 每月除必要支出，所余无几，家庭主妇鲜有雇家务助理者，多数一脚 踢，自己来，工作量十分吃重，生活普遍朴素。 不少有为青年一早已向父母诉苦：“届时不知如何置业结婚”，理想 职业也少，一个气氛像度假村的城市，高薪工作自然难找。 为什么通街大屋大车？那泰半是新移民的外来资金，即使他家境富 裕，不表示他可以随时运用父母财富。 女孩子读好书练好本事，嫁谁都可以，无国界无时限，不必投机取 巧，刻意制造机会地点。 女生同男生一样，未有能力解决生活问题，无资格论婚嫁，还有， 一个人欲想倚赖他人生活，亦是非常不切实际的做法。 不过，不是每人家庭教育是相同的。 27、天空 洛杉矶的天空浑沌一片灰色，罩在市中心上空，云朵已被烟霞遮 香港只有不夜天，凌晨三时，天空犹自一种暧昧的暗红色，看仔细 了，是霓虹光管的反映，无月无星。 看不到清晰的天空真是一种损失，清晨的蓝天白云是何等美丽，清 逸的云层似康斯脱堡名画。 乌云壮观，雨后时时镶着一条银边，橘红色晚霞透一丝丝金光，端 的迷人。 夜空怎可无星呢，一抬头，看到苍穹里去，宝蓝色丝绒似天空，繁 星点点如钻石般闪烁，北斗星在此，猎户座在那边……是梵哥画过的星 风来了，一大团一大团堆积云卷起，电光霍霍，雷声隆隆，下一场 大雨，天放晴后，有一弯虹彩，看不透的天空是一种遗憾。 在英国湖区，云得米尔的上空是浅紫色的，衬地上淡黄水仙花以及 碧绿湖水，一个人一辈子不会忘记那样的景色。 渐渐贪婪，希望住所居高临下，窗大，光亮，可以坐着看到蔚蓝的 天空里去。 极原始的享受，不费分文。 29、实业家 美钢铁大王卡纳基终身努力慈善事业，建立美国公共图书馆系统， 钮约著名卡纳基音乐厅由他捐赠。基金支持无数大学，几乎每个美国人 都有所得益。 洛克菲立是油王，黄石公园及优思美地公园等地皮均由他捐赠国 家，归公众享用。 这等兆亿富豪生前都负上剥削工人罪名，社会对他们无太大好评， 报章时时用漫画讽刺抨击，可是，到底最后也承认他们对社会的贡献。 今日首富是电脑之王盖斯，民生因他的发明推广而起了特殊变化与 进步，堪称是伟大的新一代实业家。 一个城市单出炒地皮专家是不大健康的事：阁下庞大财富从何而 来？呵，自广大市民头上刮来，令到小老百姓一生大部分入息用来做楼 宇贷款…… 发明电饭煲的商人也发了大财，可是无数家庭因此得益，生意赚钱 绝对应该，不过，也不能损害民生呀。 最理想的做法是以便赚钱，一边建树，那样，方能留芳百世。 31、教书 小儿中文课本十分浅白：人、天、地、日、夜……颇不耐烦，找来 唐诗三百首。 还未开始教床前明月光，已觉不值，请教别的伯母：“可否直接教 将进酒？” 伯母们断然否决：“当然不可以！” 为什么不呢，可怜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绝妙好辞， 或是背滕王阁序，或是前出师表，在这方面，我是很赞成跳班的。 一味上大人孔乙己，磨到几时去，简直壮志消沉。 极之心急，最好他们七八岁便熟读红楼、水浒，再看射雕、书剑， 与之高谈阔论。 我们好像都是那样长大的，看几年儿童乐园，开了窍，便主动找书 看，书报杂志，迷头迷脑读个饱，然后，开始动笔写故事。 为免伤感情，无论什么科目，都最好请老师来教，或是易子而教。 这也要看学生有无兴趣，若果真的不喜欢，也不必勉强，他虽然口 中念念有辞，可是不进到脑里心中去，名师教十年也不接收。 33、永远流行 有人说，香港的流行小说已不再受读者欢迎，严肃文学终于抬头。 流行小说之所以叫流行小说，是有原因的，个别流行小说作者可能 会遭时代洪流淘汰，像任何一个行业一样，花无百日红，三年前走红的 阿甲，今年可能已被阿乙代替。 可是流行小说本身，则永远存在，事实胜于雄辩，数百年来，民间 一直有人需要读小说消遣，这群广大民众，叫叫读者。 好小说十分迷人，一书在手，浑忘生活琐事，陶醉在小说作者生花 妙笔之中，是人生乐事之一。 科学先进世界如美国，流行小说一样有地位，小说作家往往有机会 成为亿万富翁。 发展中国家民生更需要小说，无他，缺乏其他娱乐。 自由世界，娱不娱乐由你，各有各做，河水不犯井水，在香港，近 年涌起无数年轻写作人，争夺流行宝座，文字如何，见仁见智，不便置 评，不过想流行小说消失，则几难矣。 35、不停的吃 一屋孩子吵闹不已，如何安抚？有个杀手锏：吃，不停喂他们吃， 吃得他们不能动弹，小嘴巴不住咀嚼，自然安静下来。 各式饼干、薯片、罐头水果，都是他们至爱，有一个孩子嗜吃鲜酱 油蘸皮蛋白，家长不给他吃，没问题，到阿姨家来，免费无限量招待。 我们到小老蔡家作客，他也采取同一绝技，好客的他不愿朋友告 辞，三更半夜，大家累了，他就给吃的：鮟鱇鱼肝、手卷香烟、黄泥 螺……一边吃一边聊，浑忘钟数。 长途飞机，像芝加哥到香港，直航，飞十六小时，旅客闷到呕，十 三个钟头后想集体自杀，可是侍应生不住地给旅客吃，自一餐到另一 餐，居然苟延残喘，安然抵埗。 吃是心灵上极大安慰，吃得下，有得吃，生活总还可以过得去。 不信？三岁小孩拉开冰箱，见隔层空空，都会吃惊地说：“唷，空 空，快去买食物回来” 。 不饿，也喜对牢冰箱检察一番，民以食为天，信焉。 37、毛巾 走进酒店，第一件事就是视察走火通道，第二，便是看毛巾够不 一家子都很会用毛巾，每人每天用十多条，用漂白肥皂粉洗净烘干 第二天再用，到了酒店，发觉只得三条大毛巾三条洗面巾便大皱眉头， 立刻叫房口部多送一叠上来。 许多青少年脸上长疮都是因为毛巾不干净，所有毛巾最好只用一 次，一浸湿即洗，以免细菌滋生，若真的怕麻烦，可放进微波炉中煮一 分钟杀菌。 不不，这不是洁癖，有人用酒精抹筷子，那才够资格做洁友。 一贯理论是：生命苦闷，尽量享受，贵的负担不起，置几条毛巾不 成问题，纯白色，大，松，软，烘得暖暖，贴身享受。 大毛巾浴衣最舒服，因此又时装设计师想到用毛巾来做西装，真幽 酒店哪如家里舒服，连惯喝的茶包都要随身带，渐渐每次出门似搬 家，视为畏途，彼此推诿：你去，不不，你去…… 39、公众假期 至今不能避免。 憎恨在公众假期写稿，正是大人不用上班，小人不用上学，可是专 栏作者必需交稿。 气氛都不同，都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半晌才起床，看电视，翻 报纸，令无心工作而必需工作之不幸人更加彷徨。 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又来催促，目光自我肩膀处探望，看看写到第几 页了，写毕功课没有，好收笔一起去玩。 “不急不急，等你”，可是伏在书桌上那个人的心已经飞出去在草地 上放风筝了。 平日不怨，到了公众假期，也会抱怨多多，夫复何言，工作性质如 于是在假期只有更早起来做，以便一早出去玩，到了第二天，几乎 筋疲力尽。 上班有上班的好处，作息时间与人人相同嘛，不过，想想编周刊的 同仁，岂非更加辛苦，有一位编辑的儿子冷冷说他没有童年，从来少见 老爸的面，信焉，不禁恻然。 每一行均有牺牲，本行的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例。 41、同命鸟 每次走进飞机舱，均前前后后仔细看一番。 认清楚人面，笑着打个招呼，真有缘份，坐在同一家飞机里，这十 数小时飞行时间，大家就成为同命鸟了，说得不好听一点，万一有什么 事，彼此就是见证人。 是什么力量把两三百个完全不同国籍、年纪、背景的人拉在一起成 为一部飞机的乘客？ 缘份真奇妙，一块儿在挤逼的舱内吃、喝、聊天、上卫生间，抵达 目的地，又各散东西。 许多飞机永远没有抵埗，在大海中捞到残骸，包括来不及打开的救 生衣、完整无缺的玩具熊、一只时髦女鞋……都属于真人。 意外可在任何时间任何旅客身上发生，十分恐怖，可是又怎能拒绝 许多友人一年起码乘十来廿次飞机，在空中来往飞翔巡回，视为惯 一上飞机便数人头，前面有三个小孩，后座两名婴儿，左邻是青年 人，右里是美少妇，咱们在这航程是同一命运，飞机师的声音倒还亲 切，老兄，千万醒神，别打瞌睡。 43、肉身 人类肉身最佳状态是二十五至四十五这个阶段，有廿年好景，也不 算冤枉了。 一至十五老在发育，小孩总笨手笨脚，跌跌撞撞，实有原因，试想 想，年头明明穿一号鞋，年中已穿三号，六个月内高两吋半，重四磅， 如何适应？刚习惯，身型又变了，想像中不是不尴尬的。 过了四十五岁，毛病又来了，好好的视线，忽然退化，谁会甘心， 干吗忽然戴起老花眼镜来，还有，明明一向可以游三十个塘，为何今日 气喘如牛？ 越想越气，越气越悲凉，这才发觉，原来人类的耳朵与双脚不停在 长，老人往往有双大脚，双耳险些垂肩，肉身一直在起变化。 小孩比老人更怀念过去岁月，“当我年轻时”是小儿口头禅，常常央 求：“妈妈，把我做婴儿时趣事再说一遍”，“呵我希望再做婴儿”，最喜 爱的裙子穿不下了，会得大发脾气……像我们看到第一撮白发一样。 这种事是永远不会习惯的吧，有时见耄耋女性颤巍巍穿外套，总是 不避嫌箭步上前，“太太，让我来”，因有朝一日，小女也会变婆婆。 45、礼物 “××岁大寿，你要什么礼物？”“是否任拣？”“正是。”“跟我来。” “看到这个橱窗没有？就要这一款。”“噫，这个？”“是。”“很 贵。”“当然，最新款式。”“可是……”“你迟疑？说过的话可要算数。” “没想到……”“快进去买呀。”“你想清楚了？”“不知考虑了多 久。”“这不是我们能力可及。”“死就死啦，已经这把岁数了，人一世物 一世，非买不可！” 体育用品公司橱窗里放着的是一双直排滚轴溜冰鞋，鲜红，镶金 自十岁起就希望学溜冰，一直壮志未酬，到了今日，决定一一自偿 童年夙愿，怕什么，惯于摔跤，跌倒爬起。 多神气，学会了就不必脱下，当鞋子那样穿，高人一等，快人一 每见人踩着溜冰鞋经过，艳羡得眼珠子掉下来，一于退而结网。 “有时一个人要认命。”“决不。”“五百美金呢，穿一次未免太 贵。”“少唠叨。” 47、籍口 运动员表演大失水准，痛哭失声，埋怨场内环境过度喧哗。 可见水平未臻一流，其实任何行业圈子都嘈吵不堪，你以为是学校 图书馆内做功课乎，有人略为高声，即有管理员主持正义：“嘘——” 无论哪种竞技场都好比马戏班，吓死人，什么怪现象都有，会跳舞 的大象，胡须美人、侏儒、空中飞人、小丑……环境恶劣。 可是，你若是心静，沉得住气，也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自管自 分心即是学艺不精，不必理会他人有无靠吹拍捧，又行头是否成 箩，专注工作，有人在耳边打锣也听不见。 十全十美的环境才能有所作为？那一辈子也别想有任何作为，世界 不是那样运作的。 谁家没有生病的老人。成叠的帐单，阴险的亲戚，难管教的孩子， 加一箩筐的不如意，若都能成为工作不力的籍口，地球早已停顿。 宁波人有一句话，叫自家笨，埋怨刀钝，成年人第一口诀，是丢开 所有籍口。 49、读中文 在医务所候诊，阅当地明报，邻座是一位八九十岁老太太，好奇地 探头过来看报上铅字，见我读得津津有味，故笑说：“我可看不懂”，只 得笑答：“没有人会怪你。” 片刻她又问：“你真看得明白？” 忽然之间，觉得会中文真是世上最难得的本领之一，不禁哈哈大 笑，得意洋洋地夸口：“是，何止看得懂，且会写，又能讲三种方言。” 多么难学的语文，文法刁钻，笔划复杂，意境深奥，一个个字学起 来，自上大人孔乙己到红楼水浒，每个人一生的功力。 数十种方言，各有特色，幸亏兴起普通话，不然不知如何与同胞交 那日为此足足高兴了一整天，多好，谙中文，天大本事，岂可小 老觉得英文是要来用的，中文是用来享受的，读国际，总统文 告，英文大派用场，诗词歌赋，是中文优胜。 更艳羡友人精通法文与日文。 51、钓鱼 你喜欢钓鱼吗，钓鱼，其实不是为着钓起多重的一条鱼，带回家做 晚餐吧。 是那种宁静的情趣，与湖光山色接合的享受，无论是在春雨中坐岸 边垂钓，抑或深秋站在河中央飞出油丝去线钓，都能呼吸到大自然，那 才重要。 在温哥华，有簇新游艇出租，载客到静寂港湾钓鱼，早九晚五，每 位收费才八十加元，如果整只船包下来，则三百大元正。 又可提供鱼杆鱼饵，每人另加十元，廉宜得不能置信，早出晚归， 阳光海风，可以想象乃天下最佳消遣之一。 自备野餐篮一只，香槟数支，静观蓝天白云，碧波荡漾，半日返 来，人生观当完全不同。 友人并无钓到大鱼，可是他说：“两岸百花齐放，香气扑鼻，还 有，我看到三只鹿”，有人还遇见黑熊。 怪不得姜太公钓鱼要用直钩，真是专家，洋人钓鱼出动到声纳探测 仪器，看鱼群在水底何方，大煞风景。 不管意图如何，总比孵在麻将台子上更加健康有益。 53、娘家 家里但凡少了什么，都向娘家要。 雨前龙井喝光、稿纸用罄、想看哪些书报杂志、急用药物，都致电 娘家，叫他们火急航空寄上。 亲友过境，亦由娘家代为招呼，请茶请饭，出车出人，面子十足。 其实已无娘家，所谓娘家，只是出版社。 怎么会同一间出版社产生这样的感情？日子见功，人非草木。 稿件杂物信件，统统先送到出版社，让他们逐份分发，一清二楚， 有谁找，也由他们转告，永无失误。 需要宝贵意见，立刻去信询问，总能得到忠告，有什么感慨，坦白 相告，温言安慰少不了。 因此戏称娘家，想像中，娘家应是这样的吧，上天十分公平，一个 人不会一无所有。 一日，冲口对一位太太说：“小孩中文读本，娘家会寄来”，“啊， 你娘家真好”，因笑答：“可不是”，找到了。 老伴过境，次次被请到福临门，各色礼品带回来了，不知多高兴。 55、梳头 小孩头发养长了，天天早晨还得匀出时间来替她梳头，添了许多发 饰用品，逐样试，十分有趣。 又找到发型书参考，林林总总一大堆，专门图解梳理发辫，花式之 多之美，令人赞叹，先用一团毛线，学着打开打去，练熟了，才梳真头 “今天，梳两角辫子吗？”“不，马尾巴”，“ 明日呢？”“蒙蒂太太说， 跳舞要梳髻，用发网”，“没问题”…… 因怕麻烦故留长发，平日学毛毛那样梳一条辫子，最近学会做法式 辫，十分派用场，美观得多。 张导演有一套影片，叫自梳女，光是听戏名，已经够凄惋，从前上 海，富裕人家，都雇着梳头娘姨，即私人发型师，可见一技傍身，到处 侄女小时喜替芭比洋娃娃梳头，真是巧妙的情意结，又爱问长发的 大人：“替你梳头可好”，往往扯得一地头发，疼痛难当。 母亲告诉我关于李莲英替慈禧梳头不掉一根头发的故事，“怎么可 能呢，”她踌躇，“大概都藏到马蹄袖里了”，如今，每次洗头看见落 发，都想起母亲。 57、反应 儿童医院的筹款活动也最值得反应。 理由不必多说，没有能力可以安慰心急如焚、憔悴伤心的病童亲 人，那么，合力捐募一架医疗仪器吧，集腋成裘，说不定可以帮到孩 从一百到一千万，多多益善，少少不拘，个人量力而为，无所谓。 每位友人心目中都有捐助目标，有的说是图书馆，真好，一个城市 若无完善的图书馆，成何体统，亦有人说是某环保组织，也十分尊重他 的选择。 各人心思不同，一如挑选衣服式样特色，他关注老人福利，她认为 儿童应排第一，谈起来，大家头头是道，无人袖手旁观。 捐助奖学金更是至佳慈善，希望每个富翁都爱做荣誉博士，捐千万 奖学金交换。 从小处着手亦可，读小学布告，知有一无名氏家长捐出四架电脑， 最可爱之处是无名氏，但是，希望名字登得大大，也很应该。 支持画展、音乐会、写作会，更加风雅，有能力者不妨考虑。 59、做三文治 美红女星仙杜拉布洛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短片，叫做“做三文治” 。 那么年轻那么忙那么红，居然有时间做这种事，可见是真的喜欢她 的行业。 做任何工作最终目的是名成利就，可是，若果你完全不喜欢这份职 业，未免可惜，得到再多也浪费了时间。 实验电影自然不会公映，可是片名甚为吸引，什么叫做三文治？ 是一间三文治外买店的众生相吗，抑或，是说人生犹如三文治，甚 至，是描述夹心阶层的苦经？ 但，肯定是个小品，最喜欢小品，小品做得好，可以反映许多大 事，酸甜苦辣，尽在其中。 做三文治大抵没有包袱、使命，喜欢负重的人很奇怪，通常希望从 中得到荣誉，并且，旁人都需感激尊重他，其实，包裹中若啥子也无， 不如放下，大家舒服。 当然，故事可以说一个妻子天天做三文治给丈夫做午餐，忽尔一日 发觉丈夫原来日日把三文治送给别人吃，于是晴天霹雳之际，她开始检 讨自己…… 61、环境美术 基斯桃就是那个用一块布把一座建筑物或是整个岛屿包裹起来作为 艺术的人。 开头看到真是莫名其妙，然而这名美籍波兰裔人称之为环境美术， 锲而不舍，年年献新猷，在电视中看到他那特色鲜艳的布匹横跨两 个山头占据整个山谷，不禁也感动起来。 是因为全心全意投入的缘故吧，下一次做什么呢，把闪光丝绸扯到 半空中颤动，扮北极光？抑或把万里长城用红缎扎起？ 还有，把核子航空母舰尼米兹号用蓝白和平记号的牛仔布裹起如 原来行动之前需详细计划，宛如进行一项工程：悬挂、用料、风 力……全部要计算妥当，他的美术永不持久，亦不可出售给知音人，若 干时间之后，必需拆除。 幸亏界十分捧场，自记录片中可看到他的功绩。 基斯桃殊不寂寞，不但有一帮助手忠诚追随，且有不少信徒视他作 偶像，使他作品规模越来越壮观。 一直在等他下一个作品。 63、如此道歉生涯 竟日价道歉，真是累。 不赔小心，又不行，难道与老的小的争意气不成，小不忍则大乱， 更加累事。 排队时遇人打尖，还挑衅地说：“我一早站你面前”，不要紧，一定 退后三步，“先生、女士，你请先”，有啥好事。 读，知道某君在超级市场中争先，混乱中对方硬说是捱了一巴 掌，现在已告到官里去，真是不值。 又两帮青年争一个车位，竟拔枪大战，顿时击毙一人。 也看争的什么，场面若实在无可忍耐，最好的方法是走为上着，不 用急，不赶去什么地方，慢慢来。 有时站在人龙后边久了，心急如焚，位位行家都那么聪明能干，几 时才轮到在下扬名立万，最好方法当然是扔出蕉皮，使毒计，叫人摔 跤，乘机抢先。 行得通吗？当然不。 生活中难免有人拥拥挤挤，无所谓啦，一味道歉：对不起，是我的 鞋面不小心垫进了你的鞋底之类，切莫见怪，多多包涵。 65、闹钟 一日，忽然发觉自己还有一个身份，叫主妇牌闹钟——“起来吧， 上学啦，老师在等呢”，“早点睡，明日要乘飞机”，“今日不是要看医 生”……晨钟暮鼓，都集于一身。 一日这个钟起不来，恐怕全家会睡到黄昏，多好。 除生老病死外，人生还有两关难过：一是早起，二是早睡，十分磨 辛苦命接受命运安排，才会心甘情愿，乖乖服从，闹钟一响，静静 睁开双眼，理一理思路，搞清楚身在何方，立刻一骨碌下床。 千万不要姑息、抱怨、蹉跎，那么早起，必有原因，难得今日有人 需要我，还有什么遗憾，大把人起来，亦无事可做。 时常揶揄说，下床该刹那勇气、凝聚力可妣美干革命。 这么说来，大部分主妇的坚毅精神都值得褒扬，天天绝早起床安排 数名孩子出门，全靠她发号施令，军队才能准时开出。 一叫就起来，不必闹钟声嘶力竭继而动武的孩子，也已经够乖。 67、该怎么样 C不听任何劝阻，一意孤行，投资生意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术， C太却依然同友好吃喝玩乐，状若无忧无虑。 C的男性朋友非常忿慨，大肆批评别人妻子，可是，女性观点却另 有立场，聪明人笑笑问：“依你们说，该怎么样呢，是否该日夜以泪洗 面，抱着孩子去跳楼呢？” 男性友人们终于也沉默了。 反正无法改变事实，不如设法开开心心活下去，该跳舞便跳舞，该 唱歌便唱歌。 人家说什么，理它作甚，每日还不是靠自身逐分逐秒捱过。 可以肯定女士早已熬过痛心疾首、辗转反侧的阶段，终于大彻大 悟，如常生活，不喜欢这种转变的人，大可不与她来往。 像看言情小说，读者总希望有人吃苦，以便洒下同情之泪，主角的 人格完美，我们亦因此得益，在现实生活中也如此，有谁不愿做苦情 花，观众大失所望之余，怨声四起。 人家面子上不做出来，不一定等于不苦，假如真的不苦，岂非更应 代为庆幸。 69、淡忘 一直以为，对干文艺工作的人来说，所谓忘却，大抵是不愿记起。 直至与旧友重逢，才真正明白，过去原来可以淡忘，我所怀念的 他，不是今日坐在面前的人，彼此彼此，今日的我，亦大异旧日。 阔别数载，环境变迁，所重视事与人的次序位置早已调整，话不投 机，半句亦多，不必虚伪。 为着适应新生活，一定得把过去挖起丢弃，深深浅浅的伤口渐渐长 了粉红色新嫩肉，啊，痊愈了，非常珍惜，再也不愿触动患处，忘却的 程序也就顺利完成。 “你为什么退休？”“你为什么还不退下？”观点角度如此南辕北辙， 多么糟糕。 自由最可贵，有人漏夜赶科场，有人辞官归故里，各适其式。 “好吗”，“好好好”，看气色，观衣饰，心内有数，“有空常来看我 们”，“好呀好呀，你几时回来？”从前怎么会这样客气。 真是人隔万重山，原应叹息，可是不知怎地，一迳忙自己的琐事去 了，连感慨的时间都没有。 71、褴褛 文艺工作者生活华丽是好现象，然作风朴素低调，则更加可喜。 却绝对不赞成褴褛，在如此繁华都会中，几件时尚新衣，所费无 几，见客时梳洗整洁，不过是花些时间精力，亦与收入高低无关。 怎么会弄得蓬头垢面，分明是疲懒邋遢不起劲，活着已失去活着的 不修边幅，不拘小节是潇洒的表现，新鞋沾上泥，亲友来占便宜， 都一笑置之，大大方方不介意，但不表示家居凌乱不堪，家用入不敷 喜欢看到神智清醒的写作人，打扮入时，配合年龄身份，恰到好 处，谈笑生风，落落大方……换句话说，跟普通人一样，生活得不比一 般人差。 在香港成长工作，而环境搞得如此狼狈窘迫，实在要很用功很努力 才做得到，得非常勤力刻意地把收入推出门去。 大概也是一种选择，照说求仁得仁，便是幸福，但不知怎地，旁观 者却有说不出的不舒服，不不，这个行业，并非如此不堪。 73、摩登自梳 某一个程度上，许多友人都是时髦的便装自梳女。 形式松懈得多，有些曾经结婚，另一些有过密友，还有始终维持独 身的，都毫无怨言地负责自己的一生，经济或感情上都不倚赖人。 特色是工作多数有成绩，而且性格天真热诚，对生活始终有憧憬， 也许期待真爱，可能相信世上已无真爱，故此成为感情个体户。 她们不会叫自己王陈玉芳，或是刘关玉玲，生下来叫什么便是什 么，父亲姓啥她也姓啥，绝不头昏脑涨，乱添姓字。 还有，即使有伴侣，也不会天天带嘴角，表示多么幸福荣幸，一派 若无此君，早化为一堆浓血状。 大事上都自有主张，编排停当，无可能嫁给一只鸡，又怎么会随鸡 走，不要开玩笑。 社会上一直有刚健的女性，只不过今日比例更多，当然是好事，国 民生产总值增加肯定是喜讯。 自梳女背后有许多故事，均值得一书，美其名，并将之现代化，即 系都会独身女子。 已经为她们写了不少传记，她们所见所闻以及遭遇，反映社会进 75、惊为天人 一直对梵妮莎梅略为抗拒是因为人人都觉得她有点旁门左道吧：小 提琴演奏会怎么可以叫“火辣”呢。 直至看到她在伦敦阿尔拔堂表演的影碟，顿时惊为天人，这简直是 为声色艺做最直接的演绎嘛。 紧紧一小时，魅力吸引着观众不愿离席，她演奏古典乐章，西部乡 村音乐，以及时代曲，技巧出神入化，琴音柔靡动人，无一丝酸涩之 意，姿势曼妙轻松，看上去，都不似真人表演，像是电影里女明星假装 拉琴，幕后有高手替身。 享有盛誉的年轻一辈琴手如安苏菲默达相形之下如一只呆钝的母 当然，穿珠片迷你裙弹电子小提琴的梵妮莎梅可能永远不会上得了 传统小提琴杂志如STRAD 的封面，可是，有什么关系呢，阿尔拔堂座 无虚席，听众热情澎湃。 最难得的是，那音色萦绕耳边，整日不散，还有伊人黑瞳瞳的大眼 睛，丰满的红唇，都叫人惊叹是异数，一个年轻亚裔女子，竟会在西方 音乐领域内，出如此争议性的大风头。 77、隐居 常常听见有人遗憾地表示原本想隐居，可是总有避不过的应酬。 这是言若有憾，心实喜之的写照吧，照说，隐居十分简单，那就是 你不要请人吃饭，人家请你吃饭，你不要去，则大功告成。 没有什么难处，电话来邀，自己说自己不在家好了，若找上门来， 可以不开门。 真正想隐居的人，一定可以达到目的，谁，谁同谁，全住此地，可 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为什么人家可以做得到呢。 作类此抱怨的人其实并不想隐居，他们只是不愿自降身价自动献 身，想等人诚意邀请：“你老赏个脸吧，没有阁下怎么成局呢”，恳求一 两次，他也就欣然出席，然后推说树欲静而风不息。 这是老式华人一贯作风，总是口不对心，扭捏做作，浪费时间精 结果曝光次数比任何爱出风头的人还多，四出亮相，拍照留念。 百分百自愿，却号称为势所逼。 79、觉悟 友人入院，注射镇静剂后推进手术室，四肢已不能郁动，神智仍有 三分清醒，胃部忽然抽搐呕吐，正挣扎间，听见看护说：“打侧他身 体，以免他浊死自己！” 该刹那，他说，他明白到，人生在世，不外只有他同上帝。 手术顺利完成，出院后，人生观改变，不再留恋热闹场合。 当然，也有人忽然悟道，不玩白不玩，病愈之后，周游列国，大排 筵席，更加兴高采烈地庆祝生命。 对名气的反应也一样，有人略得到一点，踌躇志满，笑不拢嘴，脚 步浮浮，不住亮相展览成绩，有人刚相反，越成名越深居简出。 暴发户有两种，一种非常锱铢必计，另一种手段异常阔绰，都颇为 奇特，大概是觉悟了，钱其实十分有用，不过，可以买到的东西毕竟不 平静的生活更能叫人觉悟，原来，一个人所真正需要的物质，少得 不能再少，与快乐无太大关系，无论做什么，宜顺其自然，切忌太过努 力，以免怨怼。 挫折往往使人顽固坚毅，顺境反而给人机会三思，想得多了，终有 81、目标不同 事情是这样的。 同文写了一篇专栏，说退休生活如何如何，被人读到，顿时语出讽 刺，说原来他在这些日子只得送女儿学琴，以及买菜煮饭。 同文气恼，连忙解释生活其实十分丰盛云云。 这有什么好气的。 自结婚那日开始，愚夫妇便致力往一个目标出发，那便是盼望有一 日可以送孩子上学放学，以及亲手挑新鲜食物回家炮制晚餐，有志者事 竟成，不知几庆幸。 人家的生活是否充满惊奇、意外、刺激，那诚然是人家的事，你的 男友是原振侠与浪子高达吗，太令人羡慕了，恭喜恭喜，他日若写成日 志，我等寻常百姓当诚心拜读。 又人家若一早起来便香槟龙虾鱼子酱当早餐，随即开出发拉利铁斯 塔罗沙兜风，约了半裸美女，上白色游艇驶往离岛，然后乘私人飞机到 巴黎蹓达，亦值得艳羡。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也不是每个人吃得消那样浓稠活泼的生 83、罗兰 我是拉夫罗兰服装的信徒。 同样长裤衬衫Ｔ恤买了又买，永不厌倦，没有款式是最佳款式，往 往十多年前旧衣可以与本季新衣混在一起穿，并不勉强。 今年他将出产新牌子，叫罗兰，女装，价钱适中，线条较为女性 化，长大衣、西装、羽绒风衣……仍然绝对没有蝴蝶结与皱摺。 乔治桑穿西装是因为标致，我等则贪其方便，尤其是长大衣，套上 可遮百丑，条件是必需轻，凯斯咪是上选。 穿小号男装大衣与夹克已有一段日子，一见这个新牌子，知道即将 可以回复旧时样。 阿曼尼接受访问时说：“拉夫罗兰是全世界售出成衣最多的设计 师。”可能大家都贪舒服。 他的模特儿都淡妆，一脸雀斑，站在劲风的草地或沙滩上，蓝眸朝 远处忧郁地凝望，是这种神情吸引无数用家吧，精神上希望浪迹天涯的 人似得到了某种满足。 西征要有装备，来回乘的是七四七航机，可是下意识里还有蓬车队 的艰苦。 85、那种地方 有许多地方，可以不去，最好别去。 不一定是人多不美，而是与年龄身份不配合，明明是小朋友博出身 之处，中年人混在其中，格格不入，不伦不类，十分突兀。 即使是新人，去过一两年，也该收手，假如已经窜红，不必再抛头 露面，被人评头品足，如果两年还未见苗头，则应转行，无谓浪费青春 在说什么场合？当然是所谓书展，顾名思义，书展是展览书本的地 方，书才是主角，即使在美国那样开放社会，也从未见过各大出版社联 合举办作者签名活动，各自摆下摊档，任由读者游览参观，此举不知由 谁发明，奇突之至。 真想酬宾，自然有办法，豪华点，往酒店租一贵宾厅，开其影迷 会，茶水招待，不亦乐乎，又可借书店一角，清清静静，会见读者，岂 非更好。 小朋友无论做什么不妨，都是可爱的，今次犯错，下次改过，一定 会成长。 大人要有点智慧，无谓被人利用，跑那种地方去坐着，赔了夫人又 87、大学生 小蔡在他报上写武师某在大学堂拍外景遭大学生轻蔑，并听得成龙 安慰手足说：“你比他强。” 蔡兄本身是大学电影系高材生，曾将“普希金战舰”底片一格格拆开 来研究，何出此言。 任何胡乱瞧不起人的都是可憎动物，不管他是小学生抑或大学生。 当然不是每个大学生都那么讨厌，也不是每个武师都如此可爱，希 望最后逻辑不是“所有武师均胜大学生，读书无用，因我等小学未毕业 也统统名成利就” 。 这种危险观点普遍在都会流行，小友教训儿子：“你不好好读书的 话，父母一不在，你就变乞儿”，我却揶揄他：“是吗，不是变赫赫有名 的××与×××吗”，都是成功人物，都不喜读书，幼时且家贫乏人照顾。 传奇太多，以致正统教育德育遭到歧视，真是奇怪现象。 最佩服的作家金庸与倪匡都没有读过大学学位，打仗，没有升学机 会，可是学识却非常丰富，胜过一般博士百倍。 因人而别，不能一竹篙打沉一船人。 89、争取 希望能够争取到可以不争取的资格。 这同可以不带手提电话一般奢侈。 一日，蔡澜见邹文怀在文华酒店排队轮候用公共电话，大奇，邹生 笑答：“你以为人人可以不带手提电话？” 不争，如何换取合理生活。 这一行，吃粥吃饭全凭个人能耐，争也不一定争得到，倘若不争， 一辈子不用过合理生活，所谓争，并非顶包 （月＋争）挤开行家，而是 向老板据理力争应得酬劳。 真是怪腌臢的，日子久了，神憎鬼厌，面目无光。 谁不希望微微笑，同老总说：“一切听您老安排啦”，老总自然只给 一元，可是不要紧，已经决定不争，客客气气回答：“十分公道，非常 高兴，就照你说的好了”，多有风度，多可爱。 目的是终于不必再争，留一个专栏吹吹牛，散散心，稿酬多多益 善，少少无拘。 “随便就很好”，“但是，我不会写武侠小说”，“相信贵报一定可以 找到名家写新诗”…… 使老总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噫，此人并不难搞呀，可见传言不可 91、RAW ENERGY 写作需要天份，可是，更需要活生生的力气。 端坐书桌，摊开纸笔，俯首，右手疾书，原来需要动用极大的力 不消一小时，右肩至肘，已经酸软，双足动弹不得，而脖子亦会僵 硬，有时，手指关节也觉得疼。 最好每三刻钟起来走一走，兜个圈子，斟杯茶，吃个水果，再回来 坐下用功。 一天不要写多过三小时，否则真是毫无人生乐趣，精神爽利那日可 以多做一点，还有，廿二三岁之际，也做得比较快。 精神完全集中金睛火眼那样专注是写作首要条件，题目不可能天天 好，内容也不必日日精彩，读者都是合理成熟的人，他们会明白包涵， 可是，写作人精神不能涣散。 往往做完三千字已经筋疲力尽，算是一天，除出阅报游泳消遣一番 再也不能做正经事。 这并不是一份斯文工，长期与纸笔角力，与老板拗数，少一份力 气，殆矣。 93、成长 愿意说是跟明报副刊长大，少年时读副刊，青年时写副刊，可是在 这之前，还有童年，编辑要求写一篇回忆，不禁沉吟，一向欠缺急智， 习惯不回头看，终于没有刻意腾出时间赶稿。 在殖民地长大的人少不免崇洋，至今觉得往国外读书在外国居住增 广见闻有益心身，十三年官立学校教育的好处是学会听、写、讲英语， 终身受用。 不大长进的我喜听欧西流行歌曲，看荷里活电影，读美国时装杂 老匡的影响至大，由他把鲁迅著作带回家来，是他先加入文娱界， 大家去看独臂刀，因为那是他写的剧本。 多元化社会优点是多选择，入行之后，一直经济独立，大概稿费一 向不低，蒙众编辑厚爱，今日想起，才知汗颜。 在别的事上非常托大，可是对写作的机会却十分谨慎把握，心知幸 运，一边写一边感恩，一千零一夜说故事生涯，没有浪费过一天，幸保 头颅不失。 一个非常平凡乏善足陈的成长过程，不足写五百字，这才是交不到 特稿的原因吧。 95、我没说过 我其实没有讲过那样的话，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人家又不是说我 奸淫掳劫，都不过是无伤大雅的花边罢了，不必忙不迭站出来板着 面孔厉声否认了吧。 没有那样严重啦，人家爱开我玩笑，也是给我面子而已。 你收过某报社千万稿费吗？江湖上手足也太会说笑了，哪有那样的 好事，当事人不用开口，明眼人亦知无此可能。 你有同某某结怨吗？咄，人家连与我做朋友都不屑，怎么有资格做 他对头，更不必大花唇舌解释。 固然是全无那样的事，可是名字能在江湖上被传来传去，不但不觉 烦恼，反而认为是一种殊荣，很多时候，且沾沾自喜。 往往致电那位笔者：“多谢你又提携我出锋头”，中年太太，有几个 能姓名见报。 抱着这样幽默的自知之明，多年相安无事。 初入行之际，名字与肉身浑为一体，有什么事，真是草木皆兵。 日子久了，人管人，名归名，练得互不干涉，刷一声翻过，看别的 97、社会 与小友聊天，十五分钟后，她劝说：“别把社会背在肩上，我们且 管我们寻欢作乐，别理那么多。” 一听，大惊，从来不是社会派人士，如何会给人这种印象，急急自 我检讨。 以前，最怕人家问及写作新方向，谁问，就疏远谁，或索性绝交。 那天，同小友说：“你看这种情况……又你说怎么会发生该等 事……因此，兴致索然。” 听在别人耳中，可能略觉噜嗦。 可是社会即是我们，我们组成社会，怎可以置社会不顾，万幸社会 分各阶层，互不干涉，尚有逃避机会，否则，与不合拍风气迎头相撞， 不吃苦者几稀矣。 作为流行小说作者，也不算与社会脱节了，只是性情不近，从来没 炒过金楼股，一直没学会搓麻将赌沙蟹，亦不打算下海。 这样也可以是社会一份子，社会还有其他事，像政局、经济、治 安、物价、交通、医疗、教育，说说就扯上关系。 下次，光谈电影为什么拍得那样糟好了，原因也许是：未能反映社 99、教人 身为前辈，若是真想小的们有进步，不能老是挑错：喏，这里有一 个白字，何处又有一个错字，哈哈哈哈哈，果然该句文法不对，嘻嘻嘻 嘻嘻，语气也不通顺哩…… 光是嫌弃是不够的，应该像Ｔ君那样，以身作则，每天一篇，示范 如何书写流利、优雅，又不与群众脱节的中文。 孩子们必然心服口服，立刻拜倒，努力学习。 若大家不过是在副刊上混口饭吃，就不必嫌左邻右里写得不够好 了，阁下你写得好不就足够，独占螯头，鹤立鸡群。 彼时 C先生掌副刊，听到他为陈某改杂文达一年之久，不禁艳羡兼 嫉妒：“你为什么不改我的专栏？”怪不得人家有进步。 从前报纸之间拼轧，如西洋剑比赛，算是斯文有礼，今日已斗得玉 帛相见，眼核对眼核，钝剑碰钝剑，溅出火星，伤痕累累。 更加需要好文字好专栏来押阵，我赞成少批评多建设，各由各努 力，最高明的教人方法是佳作示范，字字珠玑，叫人叹服。 101、烦 一直以为老人噜嗦：不住抱怨，无穷要求，从早挑剔到晚，没有一 个人一件事合心意，子女统统做得趴下，他还在诉苦…… 啊哎哎，原来小孩更麻烦，更苛求，更唠叨，更难服侍，所以说， 一个家庭，若果上有老，下有小，夹心阶层真惨过受刑。 一位友人因此冷笑曰：“我何用怕九七？一早吃尽家长制度及红小 兵的苦，训练有素。” 都是真的。 他们不会做，没有力气做，可是又不肯让壮年人好好地做，意见多 多，又专爱搞小动作，诸多骚扰阻滞，叫人又累又头痛。 至大毛病是没有什么想什么，有了什么又挑什么，永无宁日，其实 最快乐的做法是给什么要什么，喜欢的话，多吃一点，多说几句，不喜 欢的话，搁一边，反正都是免费享用，已经够福气，何必多噜嗦。 一日清早，小孩挑了牙膏要挑鞋袜，又要选橡筋带颜色，忍不住对 伊说：“累垮了老妈你就没老妈，明白乎？” 成年人切记，要不努力追求更好的，要不安分守己。 103、不懂 友人问：“某人到底想说什么？”“不知道”，“你看懂没有？”“不 懂”，“那为什么可以刊登出来？”“编辑部的私事。” 可是文字写得无人懂得也真是奇特，它本来是一种思想交流的工 具，此刻成为装饰品。 奇是奇在拆开来看并无密秘，可是经作者组成句子，却不知所云。 不是词不达意，亦非欠缺主题，或是题材庸俗，而是完全不明所以 有时阅孩子作文，通篇糊涂，不过知道他想说什么，只可惜说得不 好，真没想到成年人会写得更糟。 开头大家自卑，以为程度不够，不懂欣赏，渐渐发觉四周围仁人君 子，亲戚友好，人人抱怨看不明白，才恍然大悟，那不是读者的错。 数十年如一日，因无人懂得，亦无从批评，只得笼统打入文学类。 作文最大压力是希望人人看得懂，人人喜欢，产生作者与读者间共 鸣，否则，写来作甚，故越是深奥的意思，越是要形容得清浅，这叫功 105、执着 人家同异性恋爱，某君同文字。 恋人眼睛里揉不下一粒砂，某君亦然，文笔之美之雅，无出其右， 绝无砂石，每朝翻开报纸，抢先拜读，得益匪浅。 可是我心恻然。 如许专注，精神很快会燃烧殆尽，非长写之道，故他著作不多，可 以想像，正同恋爱一样，若只是假其名浪漫周旋一番，则其味无穷，真 正爱上了谁，那是要吃苦的。 日常见报文字，自然也讲文法文理，总不能叫读者眼睛受罪，呸呸 连声，时间上不可能修改到完美无瑕，个人写作风格也大大不同，你为 他中文方言俚语太多了大皱眉头，他的读者正喜他够格俗。 生活中凡事去到七十五至八十五分最愉快，要求不低，却又不至高 不可攀，人人欢喜，自己也欢喜，这个道理固执的少年朝圣者往往不懂 任何理想都是奢侈，最终会得失望，一位聪明的仁兄说：“我不再 恋爱，故不会伤心”，可是，他也没有快乐。 同文字搞相思的有识之士，可敬可佩，想必也有我等没有的喜乐。 107、射雕 电视上又见射雕英雄传，不知是第几番制作，无论优劣，都看得津 津有味，所有情节对白，都熟得会背，一如梁祝、红楼梦，几乎已成为 民间故事。 第一次在报上追连载，十二岁，每朝等报纸派到家，与弟弟争读， 每日刊千五字，配云君插图，看得如痴如醉。 其写作技巧之高，至今无第二人，故事诡秘离奇，感情凄婉浪漫， 人物性格鲜明独特，真是最佳小说之一，层层剥开展露戏肉，使小读者 心灵震荡，以致生了奢念：我也要做一个说故事的人。 少年时最重要的一件事，也许是追阅射雕英雄传，家母曾念那首沁 园春给我们听：“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这可能是书名来源？ 这部小说给我们无穷乐趣，爆发了幻想力，了解到故事情节原来可 以上穷碧落下至黄泉那样发展，才华方是限制。 高潮迭起，从无冷场，推至最高峰，以为没有了，不，还有峭壁要 拔上去，作者一支笔武艺之高，天下无双，紧紧摄住读者精魂。 109、互灌迷汤 劳资双方，必需维持绝端虚伪客套关系。 问候出版社：“生意还好吗”，老板一定答：“托你鸿福”，这时，千 万不可信以为真，宜即时诚惶诚恐，汗如出浆般回答：“啊，合作十多 年，还如此客气，折煞小人矣”，为什么不呢，互灌迷汤，皆大欢喜。 根本也是事实，人家店面卖镭射影碟，文房用具，已经够开销，印 制小书，不过是额外兴趣，一些作者老以为他的大作提携了某出版社， 真正可爱。 又报馆邀请，必定好话说尽，大老板一而再，再而三亲自到草庐探 望，又派得力伙计助阵，务必达到目的。 受用？当然，飘飘然享受之际，切莫信以为真，表面上当然必恭必 敬：“喳，臣愿赴汤蹈火，报知遇之恩”，私底下千万留条后路，兄弟，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迷汤全部受落，解药则自备。 行江湖日久，什么阵仗没见过，到处都是双面人，经验由惨痛牺牲 换来，到了今日，自然刀枪不入，神功练成。 111、老总 称职的老总通常属入世型。 无论在哪个氹里找生活，总得尽力而为，努力演出，切忌扮作火坑 写作人装清高，无可厚非，顶多不过自己累自己，遇到一个高深莫 测的老总，我等真正叫苦连天。 他十问九勿应，高不可攀，老嫌工作性质杂乱猥琐，可是又欲支老 总高薪，处处不屑，事事不理，神龙不见首尾，十年听不到他一则电 话，小事他又没有空，大事不如找老板，伙计们只得自生自灭。 那怎么行。 老总老总，讲明是名总管，上至社论方向，下至副刊框框，都得亲 力亲为，金睛火眼牢牢看实。 一级老总学养涵养均需一流，亲民、凡事有商量，恩威并施，一班 猢狲实在不像样了，则大喝一声，使其乖乖就范。 非硬着头皮上不行，不可能避世、卸膊、冷淡。 老总们一届走了，又来一届，写作人需服侍两层主子，一层是老 板，二层是老总，均得罪不得，都需和睦相处。 看了不知多少眼睛鼻子，才到今天，正是，不是朋友，也不是敌 人，只系老总与写作人。 113、愚见 甲君在专栏中拼错一字，可应出言指正？ 又乙君大作有太多别人的影子，该不该提出来讲？ 不，应维持缄默。 我是老几，芜文千疮百孔，得编者读者包涵至今，怎么会有资格做 偶然看到弟兄眼中之刺，即时当做梁木，哇呀喂一声，兴奋莫明， 可抓到小辫子了，立刻斥责之，籍此展露个人才华，表示见多识广，博 学多才。 可是住在玻璃屋中之人，大抵不应急急朝他人扔石头。 每人都有读者，他要是错得多，无进步，读者自然唾弃他。 别人写得坏，从来不是我担心之事，世上全属比较性，他人越坏， 则我们愈好，黑白分明，水落石出。 许多配角，才衬起一名主角，怎可讥笑他人是杂牌军，龙套越多越 正是，自我督促，胜过训示别人，身为写作人，不是评审员。 你看文坛，永远写的是一班人，任纠察员的，又是另外一班人。 115、访问 编辑小姐表示头痛：“我们想访问的人通常不接受访问，愿意接受 访问的人我们又不想访问。” ××同××呢？ “唉呀，不要了好不好，天天在专栏写日记，他家还有什么事是读 者不知道的，还有啥子可访，何事可问！” 世事往往如此。 少年时已经知道了，我们爱的人不爱我们，爱我们的人我们又不 有些行家一听访问简直飞身扑上，自备行头十数套，希望摄影师多 帮忙，对记者言无不尽，茶水招待，一五一十，，心事尽情奉上。 另一些行家一听访问，即时摇头，视为侮辱，这是干吗，卖艺不卖 一次，某编辑表示想奖励写作人：“下星期同你做个访问吧”，几乎 没笑得喷茶，即时更正他的观点角度：“兄弟，访问，是我们给报馆的 面子，不是报馆给我们的面子。” 这件事非搞清不可。 写作人的本行是写作，出来做宣传，不是报馆与出版社的面子是什 117、英译本 大作有无英译本？ 也不是难事，行家中不少是双语专家，写完中文，亲手译成英文即 可，如没有空，可拿到翻译社去，如果想译得考究点，大学外文系里许 多高材生都愿意效劳。 德高望重如金庸，更可劳驾剑桥大学教授代为动笔。 译为英日法苏德文都不是难事，所费亦无几，拿到出版社，排版印 成英译本，大功告成。 年来亦有小规模英文及日文出版社前来接触，认为可以一试，措词 十分客气，当然要等条件比较可靠的出版机构来提建议。 译本最终是希望放在外国书局内摆卖，最好搁在米高桂顿及史提芬 京的专柜旁边，争一席地位，否则，译来何用？ 有人觉得英译本是身份象征，其实不过等于本地电影上加一行英文 字幕，又有演员决定前往荷里活闯世界，则好比华裔以英语创作，想打 进市场，谈何容易，成龙与王晶都说情愿为华人服务。 无论何种版本，主要是卖之去也，换取生活，全世界有华人，做得 到他们生意就已经够好。 119、期望 对于一些作者，我们是有期望的，对于另一些，曾经有过期望，至 于第三类，已经完全不带希望。 第一种作者写坏了某种题材，读者会莞尔：看，究竟说比写容易， 平日挺振振有词，观点独到，可是轮到自身出场，成绩不过尔尔，可见 是见人挑担不吃力。 第二种作者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令读者失望，心情早已麻木，反 正闲着也是闲着，多读一篇也不至于有何损失，希望偶有佳作，也不枉 读者眷顾之心，有时说不定可以获得意外之喜。 老实说，一个作者成名，不单是因为走运，除出好运之外，也还需 用心写，那么，他的学历、常识与生活经验又对写作颇有帮助，可以去 到何处，编者与读者约莫是看得出的，连基本工夫都不愿做好，希望不 第三类作者已不能获得读者注意，其实反而轻松，毫无压力，爱写 啥就写啥，爱抄谁就抄谁，长年累月，雄霸某一框框，境界与众不同， 故亦无人敢与之计较，长写长有。 你希望享至大名气，拿最好稿酬，写顶畅销报纸？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