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解《定风波》的平仄——超快词牌创作之策略
大家好,前面写了一篇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的赏析文章。因为词牌的格式固定性,一般写词作赏析都不会像格律诗一样去分析平仄,了解诗人当时情景、背景故事之后,主要还是进行内容和意境赏析。
其实我现在赏析诗的时候也懒得去一句句平仄分析了,因为写了一两年,都凑够了一部格律诗专栏,发布在平台。有时候有朋友问格律诗的平仄,不是不回答,而是重复回答太多了。近体诗的格律又相当简单,总共才四种基础格式,就算左配右合也才一十六种格式,这和词牌格式比起来实在是容易的。专栏前几讲都是免费的,你要有耐心看完免费的,有很多基础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不必反复问人,反复回答。
一直有朋友在等我开词牌专栏,但是本人一直在犹豫。因为从传统的词牌写作讲解来说的话,其实只是一种重复工作,个人提不起很大的兴趣。再加上性格上又拖延,就一直在胡写乱写,没有真正动手。
最主要还是找不到好的角度切入——大家看我的格律专栏就知道,虽然啰里啰嗦,但是力求浅白通俗,看过一次的就能掌握好近体诗创作原则——就这样还是被人说没有新意。不过在词牌平仄分析中(自己要写,必然要进行分析),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也就是在我的格律诗专栏之上,可以通过观察、领悟快速进入词牌平仄分析,并且开始创作。
也就是说我找到了一种基于格律诗知识之上的词牌分析方法。虽然这种方式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前天、昨天在这个思路下写了两篇关于词牌的知识文章,分析了押韵和小令的写作方式。有朋友指出这是典型的“以诗入词”方式,并不是传统的、系统的词牌美感养成方式,但我觉得无所谓。
一是文学创作,本身就附带有个人风格。二是我的写作方法论是基于诗词史发展这个大基础而来,再偏也只是个人风格上的偏。要知道苏轼的作品,当时也是被李清照批得体无完肤,无非也就是“句读不葺之诗尔”。
千年下来,不过是风格之争罢了,总归还是在词牌领域之内的。
所以我还是决定把这种快速作词的方法写下来,供大家参考(不叫学习)。但是这种方法想要达到我说的快速入门,必须要以格律知识作为基础,这也是我说过“词牌是更严苛的格律体”的缘故。
今天我们就从苏轼的《定风波》这首词来分析,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我昨天、前天两篇关于词牌快速入门的文章,互相之间会有关联。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词的内容和意境已经在前面讲过,这里就不重复。我们重点看它的平仄分析,以及如何学会创作。
定风波,又名“卷春空”“定风波令”“”醉琼枝”“定风流”等。双调六十二字,前段五句三平韵两仄韵,后段六句四仄韵两平韵。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双调即上下两片,上片三十字,下片三十二字。什么是“前段五句三平韵两仄韵”?其实不就是五句都在韵上?只不过有三句押平声韵,是词牌的主韵,然后在中间套了两句押仄声韵的句子。“声”、“行”、“生”是平声韵脚,而“马”、“怕”是仄声韵脚。
“后段六句四仄韵两平韵”仄是“醒”、“冷”押仄声韵,“处”、“去”押仄声韵,而“迎”、“晴”押平声韵。
苏轼的这首词自然是严格合平仄的,但是我们是不是觉得比较混乱呢?
注意,我要变形了。
词当然是上下片分开的,但是如果我们对诗词读得够多,自己有了看法,反正是拿来唱的,变一下形又何妨——我们把上片五句,变成两句与下片分割开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样是不是就规整了?可是依旧长短不齐,那我们再动个手术,把两字一句的句子全都拿掉,看看变成什么了?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变成了一首七言古诗。我们通过学过的格律知识进行分析,首句平仄是“仄仄平平仄仄平”,得出下句应该是“平平仄仄仄平平”,发现两句既是符合“相替”的律句,而且还符合“相对”的原则(见格律诗专栏)。
难不成变成了一首七言律诗?
但是再分析三四句,就会发现关键位置平仄和一二句是一致的,所以严格来说这不是格律诗,而是一首律句组成的“折腰体”,这八句实际上是两首折腰七绝的重复。
注意我们说是两首折腰七绝,而不是折腰七律——因为折腰七律的第五句是需要和第四句相粘的,而两首折腰七绝则不需要,同时第一首诗仄起平收(押平声韵),而第二首起句(也就是词的第五句)必须是仄起仄收。
如果熟悉格律知识,写折腰七绝是很容易的事情。而将两首折腰七绝合在一起(当然得注意内容意境的连贯),就成为了“定风波”的主体结构。
这里随手写两首折腰体七绝,看看能否逆向操作成“定风波”。
依旧春花落北窗,伴君旖旎捡流光。梦醒轻弹相思泪,一腔心事付黄粱。
楼外寒凉风乍起,满庭落叶舞斜阳。不是人间偏我老,天涯岁月共秋长。
临时写就,只为示例,用词不精炼,不过诗意倒是一脉相承。第一首仄起平收折腰,第二首仄起仄收折腰,在平仄使用上是合乎要求的。
第一首讲从春梦中醒来,回忆起爱人。第二首写当下已是秋天,至少看上去是释怀了。
下一步,只需要将仄声结尾的句子,加上两字一句并押上仄声韵,一首“定风波”就出炉。而这个韵,我们使用《词林正韵》,当然添加的两个字不但要押韵,也要在意思上和前面那个仄声句有连接、过度甚至加强的功能。
我们找到“泪”、“起”、“老”三字的韵部,挑选合适的字(具体过程和格律诗选字一样,专栏有详细讲)填进去,得到一首《定风波·依旧春花落北窗》:
依旧春花落北窗,伴君旖旎捡流光。梦醒轻弹相思泪,买醉,一腔心事付黄粱。楼外寒凉风乍起,皱水,满庭落叶舞斜阳。不是人间偏我老,甚好,天涯岁月共秋长。
花儿依旧洒落在北窗,和你一起在院子里拾花、葬花的日子多么美好啊。忽然惊醒,原来是醉梦一场。
屋外寒风乍起,满院子只有落叶在斜阳下随风起舞。时移世易,罢了,虽然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但总是守着天长地久,一起老去。
“不是人间我偏老”借用了陆游句,就好像“天若有情天亦老”一样,想起来就用了,因为没有更好更经典的句子——而且这首看秋风临时写就为了凑平仄的《定风波》中,也只有这句味道最好——经典就是经典。
以上就是这首词牌的偷懒写法,但这种偷懒是建立在对格律有明确认识,知道如何使用的情况下。
这样填词可以在诗和词之间建立起一种逻辑关系:七言八句——折腰体(平收仄收重复一遍)——仄收句后增同韵两字句——“定风波”完成。
这是不是比你单独去背这个词牌下的平仄要好呢?当然你也可以去背诵:
定风波中仄平平中仄平,中平中仄仄平平。中仄中平平中仄,中仄,中平中仄仄平平。中仄中平平仄仄。中仄,中平中仄仄平平。中仄中平平仄仄,中仄,中平中仄仄平平。
这也不算很难,我提供的只是速成之法——带你无须背诵,就迅速从格律诗进入词牌创作——我们要面对的可是一千多首词牌名下的平仄关系。
但是我们也要清楚一点,词牌实际上是和格律诗一同成熟的。这一点在“定风波”上特别明显,它在初唐的敦煌曲子词中就有作品,词牌名也是从曲子词中作品的最后一句而来。
征战偻罗未是功,儒士偻侈转更加。三策张良非恶弱。谋略。汉兴楚灭本由他。项羽翘据无路,酒后难消一曲歌。霸王虞姬皆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
当然,这是初始形式,后来是以欧阳炯《定风波·暖日闲窗映碧纱》为正体,即我们上面看到的平仄格式。
我这里提供的这种快速从诗入词的方法,并非词牌产生的途径。这和格律规则从大量诗作中提纯而来是有区别的,这是在词牌格式被固定下来之后,现在又没有音乐可遵循的情况下,个人强行从音韵平仄进行倒推得到的速成方法。
就好像很多人说格律覆盖不了古诗的精华,很多诗不守格律也动听——这是当然的,格律只是不完全归纳,它代表不了所有音韵关系次序,但你如果按照它写诗,是肯定不会出现音病的。
同样的,你可以说我的方法不成规矩,绝对不是学词的好方法,但是你不能否认它有效。
我都说了这只是速成、用来装X或者反装X的方法——我领你进门,要学好还是得去看《钦定词谱》,看《词林正韵》,看《人间词话》——这些就不需要多说,也没有意义。
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分析别的词平仄,看是否能同样走出一条歪门邪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