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杏花消息在雨中 献给武汉站出发的旅客

杏花消息在雨中

1

我来时，天气无差别地连续乍暖还寒。所谓春寒料峭，我算是心领神会。让我的心情不断起伏跌宕的还是这个季节一路淅淅沥沥的春雨。

在这样的心绪中，经历时光的错峰，我的脑海里一再出现一些带有光环的词连同它的成因：杏花微雨，梨花带雨，雨露均沾。

难道这样的季节，非得显现一些撩人心弦的浪漫，非要给人一种栖居诗意的快感？

2

一直说不清楚，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心理驱使，让我的心总要在这个四月的芳菲里蠢蠢欲动。当我驱车登古原，并非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我心里有一种对自己狭隘意识的鄙视——那是我的故乡，怎么会是故地？

像拜谒祖坟一样，无论我身居何处，无论我漂泊哪里，无论人们怎样拿一种不成立的理由搪塞自己，但我，不能不来。竖着耳朵，纵横人间百态，我渴望着能从耳膜里听到关于故乡杏花节的消息。

但是，像情人一样如约而至的杏花开满故乡的沟茆山壑，我却听不到迎接的声音。只能，我来，我知道我带不来一片云彩，但我不能踟蹰不前。

他乡，只能是漂泊的日子。回头，无论在意，总能看见故乡的炊烟。窗棂上，夜来风雨，总能撩拨一袭桑梓之痛。这样的情愫，脑际里会倏地窜出一句古诗：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在雨中。

3

我是故乡的巢穴里为了寻找诗和远方悄悄飞走的一只燕子。飞了这么多年，诗和远方总在斜阳外。夜阑卧听风吹雨，人生栖息的港湾，还是父辈们曾经呼吸过的地方。我在诗中写道：

故乡

是母亲发髻上

佩戴的一枚簪子

摸一摸那里

我便闻到

母亲的胸膛里

久违了的一种气味

无论流浪的脚步

踏遍天涯

但心头始终有一轮明月

一抹清风

根在哪里

入骨相思的一缕情在哪里

我与这片土地的根脉有关

我与这片土地的姹紫嫣红有关

我与这片土地的陌上花开有关

我与这片土地的呼吸有关

这里有我割不断的筋骨和血肉

这里有祖辈们留下的生生不息

这里有亲人们用自己的骨头垒起的绵绵山岗

当故乡的沧海桑田一路攀升

人文景观变成一卷数轴

那十里桃花

那十里春风浩荡

熏醉了千里游客

骚客刀下

群科的名字

从黄河的浪花里飞出来

从流水回漩的地方飞出来

飞向祖国的四面八方

谁能说江南梅雨

抵不过群科的杏花微雨

可是 还有谁能叹气

时光能弄人

天意也弄人

这年的春天

沉默遮掩了激情和微笑

一个叫疫情的怪兽头顶高悬

一个曾经鼓点飘荡的杏花节

只能无可奈何花落去

可我不能

我仍然在

这个不寻常的季节

骑着一个人的马回来了

我走向田野垄埂

我走向青瓦农舍

我走向杏花村的深巷弄口

折一枝独秀

嗅一嗅花香

嘴巴里悠然念叨一句

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古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4

我曾经，定义过故乡。说得很苟且：故乡是父辈们沉睡的地方。那是一脉根系。

把根留住，有人声泪俱下地用湿漉漉的滚动的语言唱过这样的歌。我在无边的暗夜里，打开一个人的耳机，悄悄听过，翌日清晨醒来，枕角被泪水浸洇的一片晶亮。

我从人性不服软的骨子里承认一个短块：生我养我的那片黑土地，世代被人们称为：群科。但我迄今不知道那是一个历史的传承？还是乡亲们的昵称。直到后来，当我知晓这片土地来由时，深深地为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祖辈们脑壳里积淀的这种智慧折服。

群科，黄河回漩的地方。——这是反刍之地，感恩与回首重复交织的地方。

5

古人短蓬溪泊，畅游春事，听一听杏花雨，摸一摸杨柳风。他们踏青郊游，只为开释心情。弄一身心旷神怡悠然自得。而我千里踏莎，只缘了然心中的一片明净。我不能陪扶那些永远孤独的灵魂，但祖坟的青烟里，不能没有我的影子。这么多年里，我一次次探春故乡的脚步，只是感觉，父亲已经嬗变为故乡的绵绵山峰，母亲已经流淌成记忆的不息长河。杏花微雨里，我立成一颗树的姿态，一块河边摆渡浪花的鹅卵石的静默，只想听一听母亲絮叨了一辈子的歌。

沧海桑田里，我再也听不到牛背上流淌的牧歌，再也看不到哼着柳笛暮归向晚的少年。

故乡托起一座城，托起一排排青砖黛瓦的垄上别墅。杏花映衬的巨大彩色背景，让历史的一把老脸变得容光焕发。

6

他年，若能在发酵的记忆里烘培，我便庆幸，这个悬挂的春天，我来过。我来时，曾经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敢在脑海里复制，也不能浮现。但我来过。那位身处异国他乡早已冤魂不在的诗人曾经泼墨过的吊文在我心灵的堤岸卷起千堆雪：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飞过。

我来过，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是追风，我追这个春天不屈的灵魂。我写一个故事，在这杏花微雨的故乡。

如果欠一个拥抱，我将这样劫度。

我知道，一个游子面对深情的故乡，喉咙里竟然没有一个能弹奏的音符。能足以表达心情的文字。

阡陌纵横间，麦苗泛青。像一层厚实的绿地毯。红杏吐蕊的艳姿偶尔点缀眼球。花骨朵呈现各种美姿：或含苞欲放，或尽态极妍。陌上花开只是意识的氛围里铺展的一种辽阔。看那骀荡人心的满眼杏花，我感觉姗姗来迟。让我沁心的还是在春雨潇潇里佩戴口罩的一波外地游人。他们趁着绵绵细雨骑骝探春，那种不为外界困扰的忘情，令我感动。

感慨如斯。心中似有一任酸厮撞击。从哪里噬咬一种道不明的感觉，竟无语。木然中，脑际漂来老诗骨白居易的诗——《重寻杏园》：

忽忆芳时频酩酊，却寻醉处重裴回。

杏花结子春深后，谁解多情又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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