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之昆仑磨勒：崔公子柔懦寡义 昆仑奴智术无双
《昆仑奴歌》清·慕昌溎
飞宇连云列阿阁，相公卧病垂珠箔。中有佳人颦翠蛾，春愁暗逐炉烟结。
千牛省疾乍登堂，杨柳风姿何濯濯。酪湩虽甘桃液酸，幽怀脉脉言不得。
临别殷勤覆玉纤，含情空指胸前月。不教磨勒解疑团，月满良宵应独看。
力士金椎挝猛犬，雕栏已失护花幡。逐得渔船辞洞口，一肩香雪度重垣。
嗟嗟人奴技至此，惜哉未遇汉天子。戈盾林中如鸟飞，汾阳失策复何悔。
安史虽灭外夷强，胡不使之执鞭弭。他年翠辇再蒙尘，空令卖药洛阳市。
图/《三十三剑客图》之昆仑磨勒
唐代宗大历年间。
崔公子在大内千牛卫任职。崔父也久在朝中为官，与朝中一位一品高官交情匪浅。
某日，这位高官突然患病，崔公子奉父亲之命前往探视。他一个少年公子哥，长相俊美如玉，性子率直，兼之举止得体，言谈清雅，向来很受这位高官的赏识。
高官听人禀报崔公子前来探病，很是欣慰，忙让姬妾打起帘子，请他入内。公子代父亲向好友致以殷勤问候，高官见他越发生得面如冠玉，英姿灿然，答对又甚得体，心下也觉欢喜，顿时神清气爽，病体也跟着轻了三分。
又请公子坐下款谈。这时，房中站着三个貌美姬妾，个个都是芳姿艳绝、天下少有的品貌，她们人手捧一金盘，盘中盛满娇红欲滴的鲜桃，桃上浇着甘甜醇美的乳酪。此情此景果真是色品双绝，令人怎不垂涎？
高官让其中一位身着红绡的姬妾献上一盘给公子享用。
公子少年儿郎，见美人献果，脸皮薄不肯品尝。高官见状哈哈大笑，又让美人用银匙挖出桃肉喂他，公子更是羞得面红过耳，勉勉强强尝下一口。
图/美人献果，公子浅尝
美人哂笑一声，道声告辞退了下去。
高官又说：“贤侄闲暇之时，请多来家中少坐。可别因为嫌弃老夫年老无趣，不愿常来呀。”公子忙不迭地答应了。又是红绡女送他出来。
到门口时，崔公子一步三回头，又见红绡女含笑望着他，一手竖立三指，又三次反复招手，最后指向胸前一块小小镜子，悄声道：“公子可要记好了！”说着赧然一笑，退回了后院。
图/红绡隐语示公子
公子到家向父亲转达了高官的致意，回到书房后不久便神迷意乱起来，话也少了，脸色也差了，恍恍惚惚地神思不属，渐渐地茶饭不思。整日里吃吃吟诗：“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珰玉女动星眸。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琼芝雪艳愁。”原来公子自从见了红绡女，见之难忘，业已情根深种，不能自已。
崔家有个下人，昆仑奴出身，名叫磨勒。磨勒见公子精神恍惚，愁眉不展，主动问道：“公子是有什么重大心事，为何做出这样的失意模样来？”又说：“公子如有心事不妨说给老奴，也许小人可以帮公子实现。”
公子不悦道：“你是什么身份，竟敢来探听本公子的心事么？”
磨勒含笑道：“公子先莫动气。有心事但说何妨，小人一定为您达成所愿，不论远近难易必效死命完成。”
公子听他这么说，又是惊诧，又是感激，于是如实相告。
磨勒道：“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公子怎不早说，您这样自怨自艾又于事何益呢？”
公子又向他提及红绡女所打的手势，磨勒道：“这又有何难？竖三根手指，是因为高官家中有十院歌姬，她必是第三院无疑。三次反复招手，对应十五根手指，必定是指十五日之数。至于胸前的小小镜子，不过是说十五月圆如明镜，让公子莫忘记前去赴会呐！”语毕大笑。
图/磨勒一一解隐语
磨勒字字道来，公子只不住点头称是，由是眉头舒展，大喜过望，精神也为之一振，又问：“有何良策能使我得偿所愿呢？”
磨勒笑对：“后天就是十五之期，请公子预备下黑布两匹，待我为您裁制夜行衣。他那高官家中豢养了猛犬，专为看守歌姬所在的院子，一般人如何能够轻易进入？就算侥幸混进去，也不免命丧犬口之下。这些猛犬机警如神，凶猛如虎，是曹州孟海所产。”见公子面色渐沉，眉头又皱，忙宽慰道：“公子且放心。这世上如能有人击杀它们，自非小人莫属。今晚小人就去杀了它们，为公子扫除障碍。”
公子喜上眉梢，赶忙安排酒宴，慰劳磨勒。候月圆之夜，三更之后，果见磨勒手提大炼椎越墙而去，只一顿饭工夫，又返身回来，道：“小人幸不辱命。猛犬已被悉数杀死，如今前路再无障碍了。”
图/磨勒月夜杀恶犬
二人赶忙换了夜行衣，磨勒背起公子，飞身来到高官府外，身子一扭，一一飞跃十重高墙，终于来到红绡女所居的院子，在第三道门停下。
只见门未闩，灯还亮，清晰可闻女子的叹息之声。
走近一看，红绡女面带愁容，支颐独坐灯下，一只手抚弄着衣带，不时看向窗外，似在等人。再看时，见她面颊皙嫩飞红，不施粉黛而自润，身上环佩交响，未展歌喉而悦听，眉梢蕴愁，眼角含春，眸中莹泪，唇角带嗔，怎不让人心动神迷？
忽听她启动朱唇，贝齿轻叩，轻声吟唱：“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碧云飘断音书绝，空倚玉箫愁凤凰。”一片情思缱绻。
此时，府中侍卫都已安睡，四下里阒然无声，如此生动爽脆的歌声入于耳中，崔公子早已心中砰砰乱跳，搔痒如麻。
图/崔生夜会红绡女
公子壮起胆子，缓缓掀起珠帘，走上前去。
红绡女闻声慢慢抬起头来，细细一看，果然是他。于是笑颜才绽，如沐春风，进而欣喜若狂地跳下榻来，扑入公子怀中，紧握住他双手，道：“我知公子聪颖过人，定能猜出我的心思，所以才以隐语相约。”又仰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问：“不知道公子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领，能够越过重重高墙守卫，来到我身边？”
公子将磨勒的高超计谋手段一五一十说给她听，红绡女忙问：“磨勒人呢？”
公子道：“就在帘外等候。”
红绡女忙唤他进来，将金杯中的美酒拿给他喝，以表谢忱。
又请公子安坐，自己倚着他身子，娓娓道来：“小女子本是朔方人氏，富户人家，良善女子。怎奈这高官仗势欺人，带兵到家强抢了我去，逼我做他姬妾。我一介女流，不能自尽以了残生，只有苟且活着。纵然涂脂抹粉，强颜欢笑，可心早已死了。这样锦衣玉食，铺金盖玉，也都不是我真心想要，住在这样富丽堂皇的牢笼里又有什么好呢？公子的手下既然身负奇能，为何不能救我出去？如果能够逃出生天，我死而无憾，公子若能救我，小女子下半生心甘情愿做牛做马，殷勤侍候您，只是不知道公子心意如何？”
公子闻说，默然不答。
磨勒听了，上前道：“带您出去不过小事一桩，难得就难得在小娘子心意如此坚定。小人怎好不成人之美呢？”红绡女听了，顿时喜形于色。
图/磨勒义救红绡女
磨勒当即便替红绡女将妆奁并贵重财物分三次带了出去，然后才说：“天快亮了，余下的物品不要也罢！”于是背起二人，一点脚，三人已飞出高墙之外。
图/磨勒月下救红绡
至此，仍是神不知鬼不觉，崔公子于是先将红绡女藏在自家书房之中。
天亮后，高官听说红绡女连同院中许多金银器物，一夜间竟然不翼而飞，家中猛犬也平白无故被杀。不禁大惊失色：“我府上高墙深户，门户严谨，等闲之辈又怎能任意出入？不是神仙，便是高人所为，只是这人这样无声无息，来去自如，可真是我的心腹大患呀！”又严令家人不许声张，以免再生事端，招致祸殃。
红绡女自此在崔家住下，与公子朝夕相伴，恩爱甚笃。如这般隐姓埋名两年有余，忽然一日春暖花开日，恰是曲江花会时，于是悄悄自驾小车前去赏玩。
常言道：得意而忘形。偏不巧在花会上被高官的家人认了出来，于是尾随其后，见她最后进了崔宅，赶忙回府报知主人。
高官听了也觉奇怪，旋即派人召崔公子前来质对。
崔公子性情柔懦，又少主见，见高官严词诘问，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不敢不以实情相告，于是和盘托出，又再三道：“此事全是磨勒的主意。非小侄斗胆包天！”
高官冷笑不止，道：“这件事全因这贱婢所起，大过在她，只是她好歹服侍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虽然有过，你行止难道不亏？行此不义之举、不端行径，尚可这样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么？”见公子被问的汗流满面，哑口无言，高官又道：“事已至此，难道老夫还要追究你们么？饶过她倒也不难，只是这昆仑奴胆大包天，胡作非为，老夫不得不替天下人除害，以免后患无穷。”公子听了，半句也不敢分辨，只唯唯称是。事到临头，自保要紧，怎还顾得别人身家性命。
高官立时下令，派出甲兵五十人，将崔家团团围住，誓要捉拿磨勒才罢。
磨勒是何等样人，岂会束手就擒。他见此阵仗，本是孑然一身之人，又无羁绊，于是手持匕首，轻身一纵，已跃出府外。
图/磨勒飞身杳然去
众甲兵知觉，纷纷强弩齐开，硬弓攒射，一时箭如雨下，却哪里沾得到磨勒的一片衣角？只见身轻如燕，疾行若隼，一眨眼人已在一箭之外，等甲兵们轰然叫嚷，顷刻之后人影也已无。从此高飞远走，音讯渺无。
崔父闻说此事，也是吓得不轻，又忙忙地备了大礼亲往高官府中请罪。
高官得到磨勒逃走的消息，又是懊悔，又是惧怕，只得日夜加派人手在府宅内外巡视警卫，如此担惊受怕了一年多才渐渐松懈下来。
十多年后，崔家有人在洛阳城再见磨勒正沿街卖药，只是他的容貌竟如当年离家时一般，并无变化。
而崔公子与红绡女，不知能否相约白头？想来多情公子多薄幸，多爱新衣代旧衣。红绡女仅凭一面之缘便私下约定，怕也只是想脱出牢笼，而自古嫦娥爱少年，红绡女以崔公子面貌英俊便思托付，待她红颜老去之时，不知又是那般光景？
二人之私情确属不当，德行也且不论。但磨勒急人之难之爽脆、成人之美之义举却不失为豪杰本色，故选入《侠客行》辑录，以彰其行。
注释
唐末裴铡，是传奇文学的鼻祖，《昆仑奴》的故事最早起源于裴铡所作《传奇》；明代王世贞又将其事收录于其作《剑侠传》中；清代任渭长也曾作《卅三剑客图》，昆仑磨勒是为其十三图。后来，武侠小说大豪金庸先生亦为其作传。
图/月夜救红绡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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