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兔和猫》看拯救者的悲哀:无原则的修善与漠视恶无异
《兔和猫》是鲁迅的一篇小说,通篇文章看上去是在讲述“三太太”买兔子、养兔子的经过,略微思索,便会发现鲁迅实则以“兔子”为象征,借着“三太太”对兔子之前后态度变化,以暗示性的方式,描绘出了具有利己特点之弱者的人格画像,相应的,文章中的“三太太”,无疑象征着对弱者施以援手的“拯救者”。
有人说,《兔和猫》主要是鲁迅在表达自己对弱者的同情之意?同情之意肯定是有的,但是,这篇文章显然并非仅仅只是表达鲁迅对弱者同情之意这般简单。若细细品读这篇文章,一方面,通过分析兔子身上折射出的弱者之利己人格特质,我们大抵可以看出鲁迅对“利己弱者”的怒与哀,即怒其利己,哀其不争;另一方面,从保护兔不被猫伤害的三太太,到保护猫不被文中“我”伤害的母亲,鲁迅让我们体味到了拯救者的可悲,而让拯救者显得可悲之源头,用文中鲁迅的话说,便是他们“实在太修善了”。善是美好品质没错,但无原则的修善,有时候却与漠视恶无异。
一、兔子之弱者的利己形象:“弱”不等于“善”
弱者,往往是强弱关系对比的产物,在鲁迅《兔和猫》这篇文章中,兔子在猫的獠牙下,理所当然被三太太判定为弱者,而对兔子造成威胁的猫,自然就成为三太太心中类似“欺压者”一般代表“恶”的存在。与“恶”相对的,大抵就是“善”了。所以,按照文中三太太的逻辑,在猫的对比下,兔子属于“善”的存在。或者我们可以这样理解,三太太对兔子的保护,源于强弱关系下对弱者的同情,而三太太大抵在潜意识里认为弱者属善,毕竟,谁愿意去同情“恶”呢?
但是,弱者会因为自身处于弱势,就一定“善良”吗?或者这样问,“弱者”一定善良的吗?当然不是,二者之间从来不能直接划上等号。但是,“弱”这个字代表的情感与含义,在人之同情心下,总会被偷换了概念。不知从何时开始,若不仔细区分,人们便大抵将“弱”与“善”等同起来。在《兔和猫》中,鲁迅借用兔子的利己,对于将“弱”与“善”等同起来的可悲现象,以十分生动的方式,给予了深刻的批判和讽刺。
说到兔子之弱者的利己形象,《兔和猫》中有这么一个情节:
养兔子的院子里有一颗野桑树,桑子落地,他们最爱吃,便连喂他们的菠菜也不吃了。乌鸦喜鹊想要下来时,他们便躬着身子用后脚在地上使劲一弹.....鸦鹊吓得赶紧走。
这段文字中,处于弱者位置的“兔子”却表现得不像个“弱者”,它们身上的“利己”意味在字里行间中若隐若现。诚然,兔子是害怕大黑猫的,但是,它们面对和自已一般也被黑猫“欺压”之“弱者”时,却并未有“互相帮助”之意。文中,只要鸦鹊来吃桑子,两只兔子就跳起来驱赶鸦鹊,尽管这一地的桑子它们吃不完。由此,鲁迅对利己之弱者的讽刺,便初露端倪。代表弱者的“兔子”在“鸦鹊”面前,哪里还有那种想当然下与“弱者”相匹配的“善”呢?兔子身上的“弱”与“利己”之情感色彩的反差,在这里显得颇有些“刺眼”。
前面只是鲁迅先生在小试牛刀,把兔子之弱者身上利己人格表现得淋漓尽致的,还在于后续两只大兔子生养小兔子的情节。故事中,兔子在院子里生养了两窝小兔,第一窝,本来是活了两只,但是大兔似乎对这两只小兔并不算好,文中有这样一段描述:
那小的也捡些草叶吃,然而大的似乎不许他,往往夹口的抢去了,而自己并不吃。
小兔是大兔的孩子,在食物面前,大兔对待小兔,与对待于自己而言属异类之鸦鹊并无二异。透过文字表意进入到其象征意义来看,这里的“食物”无疑象征着利益,小兔也好,大兔也罢,抑或者是那吃桑子的鸦鹊,它们大抵象征着人类社会的弱者。但是这个弱者在“利益”面前,却并没有人们最初想当然之与弱者相匹配的善。为什么没有?是代表压迫者之猫的獠牙不够尖利?不是,是弱者内心的利己之欲太胜。许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弱”还真不等于“善”,但是,我们却喜欢理所当然将“弱”和“善”划上等号。在这种理所当然下,拯救者一味维护弱者的“善行”,看上去就有些个可悲了。
二、无原则修善的三太太与拯救者的悲哀
诚然,兔子代表的弱者之利己可恼可哀,而拯救者对于利己弱者之无条件的修善,往往就显得有些个可悲了。拯救者给予“弱者”帮助的原因,从来不该是拯救者有保护“弱者”的能力,而当是“弱者”值得且需要被帮助。关于这一点,鲁迅通过描述文中三太太对兔子的态度由珍视到“颇不以大兔为然”的转变,有生动体现。
文章中的三太太,一开始对于两只大兔子的生活十分上心,她日日担心兔子会不会遭大黑猫的毒手,时刻提防大黑猫。而后,三太太发现兔子生孩子后奶水很足,她虽隐隐担心大兔子生的小兔子可能遭遇不测,但却并未太过怀疑是大兔不喂小兔所致,直到大兔子连同第一窝成功长大的两只小兔子没有踪迹的时候,三太太才开始挖院子里的兔子洞。结果挖出了两只大兔子和它们第二窝还没睁眼长毛的小兔子。基于此,三太太大抵是知道第一窝存活的两只小兔子是被黑猫吃掉了,于是恨极了黑猫,但却也不大在意大兔子了。
为什么三太太不那么在意大兔子了?因为从第二窝小兔子中几只明显瘦弱的兔子和母兔充足的奶水来看,大兔并未好好喂养小兔。而大兔子第一窝断然不会只生两只,长大的两只消失了,十之八九遭到了周围唯一的威胁之毒手,也就是被猫吃了,那么还未长大的,大抵是因为大兔不喂养而死掉了。三太太全心维护兔子,驱赶猫,最后,死在大兔手下的无辜小兔大抵比死在猫嘴里的小兔还要多,这个结果,着实有些讽刺了。
而在后文中,因为三太太家的兔子被猫吃了一事,母亲怀疑文中“我”迁怒打猫,“我”便觉得母亲“实在是太修善了”。母亲对猫维护之表现出来的修善,与三太太对兔子维护保护出来的修善,又有何差别呢?亦如母亲从文中“我”这里保护的猫是伤害“兔”的欺压者一般,三太太从“猫”那里保护的大兔对于无辜逝去的小兔来说,也未必属善,但三太太也好,母亲也罢,大抵只有保护“弱者”的同情心,而并未考虑这个弱者是否值得被保护。由此,我们不难看出,鲁迅这是在批评以三太太为代表之拯救者身上表现出的“无原则修善”。
因为兔子和猫对比起来属“弱者”,在兔与猫的强弱对比下,三太太之无原则修善就表现为其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偏袒”兔,这就好像拯救者在强与弱的对比下,毫不犹豫去驱赶“强”,帮助“弱”一般。但是,这种由“强弱关系”而衍生出之“理所当然”一般的“帮助”,往往是将拯救者推入可悲境地的“手”。
文中,三太太因为“猫”与“兔”的强弱对比,理所当然给它们加上了恶与善的色彩,一味防着猫,却并未考察“兔”是否真有与其看上去之“弱”相匹配的“善”,于是,明明三太太都这般保护“兔”了,但大兔的第一窝小兔还是全部死掉了。让人觉得讽刺的是,小兔更多因大兔而死,而非猫。也就是说,大兔第一窝小兔死掉的原因,大兔不喂养有一方面责任,而饲养大兔的三太太也有一方面责任。因为她虽觉得大兔奶水过多而担心,却并未真正怀疑过大兔不喂养小兔,而仅仅是以其弱者身份以一味选择相信。明明“恶”的马脚就在眼前,却好似被遮了眼般看不见。基于此,三太太没有及时发现并制止大兔子不喂养小兔这一行为,三太太的“迟钝”,算不算一定程度上促成了第一窝兔子的全部死亡呢?
三太太那般关注兔子,明明发现大兔的奶水多得不正常,却并未过多怀疑大兔不喂养小兔,之所以不怀疑,大抵在于“拯救者”对“弱者”之理所当然般的信任。因为理所当然认为弱者是善的,所以理所当然认为弱者在面对和自己一样需要帮助的存在,大抵是友爱互助的。但事实上,三太太错了。三太太这种因同情弱者而无缘由产生的信任,让她“无意间”漠视了大兔之利己与冷漠,这无疑间接对第一批小兔子之死亡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第一窝小兔,要么死在了猫的嘴下,要么死于大兔的冷漠与利己,再看看三太太,抵御猫儿保护兔,明明是为了保护弱者,但是却因为忽视了被保护之“弱者”身上的利己与冷漠等因素,于是最后的结果,真正的弱小并未受到应有的保护,而“强大”的欺凌者,依旧强大,这怎么能说不是拯救者的悲哀呢?从《兔和猫》这篇文章之三太太的经历来看,拯救者的悲哀,往往就源于其无原则的修善了。
三、鲁迅眼中的无原则修善:当拯救者遇上利己弱者,无原则之修善与漠视恶无异
《兔和猫》这篇文章中,一方面,鲁迅借助“猫”和“兔”之强弱对比关系,以三太太养兔这件事为载体,生动地告诉我们,“强弱”与“恶善”中间不是等号;另一方面,鲁迅借助“兔子”描绘出了一个利己之弱者的人格画像,暗讽了弱者之可悲又可气的利己人格。同时,鲁迅也借三太太这个养兔人,塑造了一个盲目修善的拯救者形象,旨在警醒心地善良之人,弱和善并非等同关系,因对方是弱者就肆意发散泛滥的同情心,没有原则性地去同情、帮助、维护所谓“弱者”,许多时候,可能会助长弱者之“恶”,这就失了行善之初衷了。
诚然,有些时候弱者表现出的弱与可怜,确实是源于强者的“欺压”;但是,有些弱者之所以处于劣势并且显得可怜,强者的欺压是一方面原因,自身类似利己等问题当属主要原因。给予他人帮助的时候,我们不能简单通过“欺压”与“被欺压”的“强弱”对比关系而简单判定“善”与“恶”;更不能一味以“强弱”为依据,去发挥泛滥的同情心,盲目排斥所谓强势的“欺压方”。这样容易让我们产生先入为主且略带感情色彩的判断,继而在一味排斥“恶”的同时,忽略自己背后所维护的“弱小”是否也有恶的成分,甚至让自己的同情心成为了利己弱者的“保护伞”,这个时候,我们的善意,就显得尤其可悲了。
要知道,许多时候,看上去居于“弱势”的所谓弱者,可能并非善类,而有些弱者身上类似“利己”的劣根性,往往比欺压者之压迫寓有更大危害性。若忽视这些“劣根性”,在同情心的激发下无原则修善,看似是在保护弱者,实则是在以另一种方式纵容作恶,不过作恶的是弱者罢了,这样的善行,可不就与漠视恶无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