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岔路口》5:五年初中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杜美,呼声传媒法人,知名深度写作人,实名制网络综合维权专家,在纸媒发表深度调查超过千篇,出版了多部长篇小说,以北京和昆明为中心行走中国,
杜美的长篇纪实《岔路口》讲述杜美卖文为生说的故事,励志写传奇故事有力量,欢迎关注与转发分享谢谢。
说来话长,不错,我是用五年的时间读完初中的。
16岁重返平桥小学复读五年级,1983年的时候,全县没有几所初中,一个班几十个学生考上初中者纯属于凤毛麟角。
好不容易有了重新读书的机会,一篇千字作文奠定了平桥小学要出个作家的预言,我也就在小学升初中考试中之后一直感觉良好着。
小学升初中是那时的孩子们成长的一道门槛。
小学升初中,凡是被录取者都要在邮电所的墙壁上张榜公布。
张榜公布那天,天气炎热,刚秋收之后的土地上冒出热气,我懒洋洋地在还在公路边割草。倦意阵阵,我躺在草堆上呼呼大睡。
突然,远方传来呼唤的声音,等我睡眼朦胧醒来,赶集回来的父亲从地埂上多次跳跃,来到我身边来了。
“快点装好草,我来背。我在邮电所的墙壁上看到张贴出来的红榜,你被录取到了镇雄第四中学读书了!”
父亲将镇雄第四中学录取了我的通知书递了过来,通知书上的大印和我那手写但写得很工整的名字出现在通知书上。在父亲装草的过程中,我在包谷林中跨正步穿行,雄赳赳气昂昂,仿佛我已经是跨上战马,走在马到成功的路上。
镇雄第四中学距离三家寨有35公里之多,当年不通班车,要翻过很多座大山从早走到晚才能赶到将大地主家庄园改做学校的镇雄四中。
我考上初中的那年祖母还在,耳聋双眼昏花的祖母找出几床破棉絮,抽出好的部分来左右缝合,勉强给我做了一床可以抵御风寒的被子带上。父亲背上被子,我背上白布做成的书包,兴冲冲步行,走到四肢散架从早走到天黑才到了镇雄四中。
镇雄四中是镇雄县东半县的唯一一所完全中学,考上这所学校读书的学生都算是学习上的佼佼者,只要坚持读书下去,前途注定无量。
可是,说老实话,在镇雄四中读书,读到中途离开的学生不是学习成绩不好,大多是忍受不了极其艰苦的生活离开的。
从距离家乡三十五公里的镇雄四中读书要究竟经历什么样的痛苦呢?
每次从家中都是半夜三更出发,背着能吃一个星期的面条要在道路崎岖的山路走到天黑,路上遭遇大雨,背篓里的面条往往被雨水泡成稀饭。我不怕山高路长,一周走几十公里的山路,比我赶马那几年中的日子好多了。没有吃过苦的孩子就不行了,他们无法经历每月返家一次到两次长途奔袭。
镇雄四中缺水,一年四季缺水成为常态,要洗脚,去两公里之下的水井边排队等待。要洗澡,则要到更远的罗甸河去完成了。
冷水要人挑,热水要人烧,我们一个月能洗脚一次就不错了,排队多次才提回来的水锁在箱子中,多人多次出现在洗脚水被偷窃的事件。
住宿也是最大的问题。全部四五十个男生住在一间教室改造的宿舍中,缺水导致大部分学生没有洗脚和洗澡,被子等更是臭不可闻,只要一个人患上了干疮,几十个男人都要患同样的病,一个个皮肤痒得难以抑制的痛苦呼叫此起披伏。
和尚号称他们的修行是世界上最难熬的时光,在镇雄四中读书,和尚的生活应该比在这里读书的我们光鲜了很多。我们吃的是粗糙无比的包谷饭和兰瓜汤,且一天只能供应两餐,不见油荤,一年四季,天天如此。学校外边也有做包子卖的人,我们总是希望上晚自习的时候突然停电,饿的长吞口水的学生们会蜂拥而出,在包子摊位上趁浑水摸“鱼”。
当年和我一起从老家考来镇雄四中读书的学生中,一半以上的学生实在承受不住艰苦的生活打了退堂鼓,他们发誓宁肯当农民也不愿意在几十公里之外的中学去过比苦行僧还不不如的生活。
其他孩子在镇雄四中叫苦连天,我却在镇雄四中如饥似渴写作。记住,不是全面学习功课,是在写作。
于是,我成为了镇雄四中上千人眼中的小作家,全校举办作文竞赛,虽然我的作文因为偏题没有获奖,但却被张贴出来给大家欣赏我感情炽烈的文采;全校举行讲故事比赛,我绘声绘色讲的故事《大刀王五》将高中生也报名参赛的选手们打下擂台,荣获了一等奖。
在地主的庄园里酷爱文学三年,中考恍然到来,这时我才知道对数理化一窍不通,英语方面只能记住二十六个单词。
昏头昏脑参加完中考,邮电所的墙壁上不再张榜公布考分,我也没有胆量去镇雄四中查询分数,更不要说到招生办去问询考分为何这么低了——反正认可三年的初中白读了,距离中专或者中师的分数遥远,就是录取分数较低的高中,也在将我狠狠排斥在落榜之内。
原本以为在几十公里之外读书三年,我一定会金榜题名。谁知,我却沦落到了不知道考分是多少的下场。祖母对我的落榜保持无所谓的态度,倒是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看见我找个女人生儿育女;父亲眺望着镇雄四中的方向,叹气说这三年来多次送我到上学的路途中费的力气毫无用处了,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他不会在其他家长面前夸下儿子要当国家干部的海口的。
落榜的滋味难受得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在反思在镇雄四中三年严重偏科的教训时,母亲跑遍了整个村子,找了有钱人家许下了无数承诺,总算借来了七十元钱塞到我衣袋中,口气严厉地说:你去补习班读书吧,你在镇雄四中吃遍了千般苦,在补习班里努力加把油,我在中专的独木桥的这边看着你走过去。
中考之后的补习班是在母享中学进行的,母享中学不提供住宿,我在街上找到一个孤寡老妇家住下,在这家人中住宿的学生多达8人,我们在楼上二十平方米左右的空间中腾出各自复习功课的“书房“,8个人使用一个煤炉,我三四点就要起床,保证成为第一个在火炉上煮面条充饥的人。
在母享中学第一年的时间里,我用半个学期背诵了英语一至六册的单词,数理化成绩也在点着煤油灯加班中突飞猛进。八个人住在一间房子中吵的不可开交,我买了原理是将我的朗诵声直接送进耳朵中的学习机来回避外界的杂音,买来麦乳精来防治神经衰弱,用感动半条街的读书劲来达到了初中生的水平。
补习一年,令大多数初中生魂飞魄散的中考如期而至。
我参加完中考,没有了第一次中考那么茫然,但也同样没有去过问考分有多少。儿子再次落榜,父亲勃然大怒,初中读了四年,两次中考连考分也不知多少,四年来的付出打了水漂,做父母的何止脸上无光了。
再读一次补习班,我说的是再次。我保证初中五年级毕业了,一定能给父母有个交代。
那继续读补习班的钱从哪儿来呢?
还记得我是赶马出身的吧,父亲病愈之后我重返学堂,父亲接过我的马鞭还是在硫磺厂上赶马。在硫磺厂上风吹雨打的马儿老态龙钟起来,身上的斑点越来越多,马儿一旦斑斑点点,年纪就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了。我每次回家的时候,我都要守在马圈旁边,守候着马儿,选择最嫩的草放在他的嘴边。
父母对我再读补习班还能否考上中专不报希望,他们也在借钱支持我读补习班方便不积极起来。在寻找补习费上我犯愁了,眼看开学时间一天一天逼近,几十元的补习费从哪儿得到呢?
老马识途,马儿是通人性的。就在我为初中五年级的学费到什么地方去筹措的关键时刻,夜里传来马圈里的马儿不断低声嘶吼的声音,等全家从梦中醒来来到马圈旁边的时候,马儿已经四脚朝天了,肚子鼓胀,口吐白沫。
我流泪了,毕竟这是曾经我和朝夕相伴的第二匹马,它是为了养活我们全家累死的。要是在今天,我将厚葬为我家满足温饱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马儿,可在那个年代,我唯一的选择是将马儿千刀万剐,最好的肉背到了贵州毕节市去充当牛肉出售。
用一天的时间,还是用走路的方式,我和父亲背马肉到了毕节,花了三天时间才将冒充牛肉的马肉卖完,所得的钱刚好可以够交第二个补习班的费用。我将钱一张一张的交给了收钱的老师,钱上的人像变成了我的马儿,每一张钱都似乎滴着马的血液。
以后,在迈入第二个补习班进入初中五年级的每一天中,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阁楼上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复习功课,只要到了想放弃的关头,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父母焦灼的期盼和走在黄泉路上的马儿的临死前想看我最后一眼的目光。
给我家当了多年奴隶的马儿用它的躯体铺垫了我第二个补习班的路,还好我在初中四年级落榜之后依然不会放弃,要是一旦泄气放弃了,我注定回归三家寨,做一个讨老婆也无比艰难的农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