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朝晖专栏文章：补习之殇

信息化生存的社会，众声喧哗，而这些喧哗的声音有时候就会成为一种改变现实的力量，这是我们当今的时代不同于以往的一个重要特征。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呢？因为我自己有切身的感受。比如学生要不要上补习班的问题。如果早几年，有家长问我孩子要不要上补习班，我都会自信满满的告诉他们，不用上，也不应该上。但是这几年，我这样的自信已经不存在了，道理很简单，现在的孩子将上补习班看作学习的常态，你的孩子在学校学得再优秀，也架不住和他一样优秀孩子还在上补习班啊。更何况，现在的培训机构，也未必一定是进行学校考试科目的培训，德智体美劳样样都有针对学生的培训课程。所以，这两年如果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就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因为实在不知道如何说得明白。

从学习理论上说，如果有足够强烈的学习动机，正确的学习方法，那么学习时间与学习效果之间应该有一种正相关的关系的。如果再加上精心设计的学习序列和适切的学习工具，那么学习效果就会有令人震惊的提升。所以，如果在动机、方法、序列和工具都具备的情况下，补习是具备相当的优势的。我以前反对补习，是因为我认为学校的课程方面的教育无论是强度、技术以及时长对于一个孩子掌握学科知识和技能都是足够的，有那点时间做点别的，对于孩子的全面成长意义会更大一些。——我的理解是基于学习的本质意义的。但是大家不这样认为，不少家长基于“竞争原则”来理解补习这件事：你学得好，我要比你学得更好才能在残酷的竞争中胜出。虽然这样的竞争实际上是对于社会资源最大的浪费，但是这是客观的现实。而且家长们基于现实的策略选择本身又让这样的现实变得更加不可撼动。正是对于这样的现实的认知，让我无法再像以往那样坚信，补习意义不大。

更有另一种，其实并不属于补习之列，他们利用课余时间，学乐器、学舞蹈、学下棋、学习跆拳道等等。其中自然可能有一些也是有功利目的的，比如拿个奖，招生的时候可以走特长生通道之类，但是大多数的家长还是抱着让孩子全面发展的动机去学习的。“让孩子长大了有个特长，生活也能更有意思一些……”一位家长这样对我说。照这样看来，这样的培训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不过有一件事让我从另一几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有一次，遇到一个某实验性示范性高中的学生，这位学生从小上各种补习班，以优异成绩考取了自己心仪的高中。父母觉得这个学校名师云集，成绩优异，决定不再报补习班。但是这个学生对我说，他自己要求去上补习班，原因是现在一到双休日就不知道该干什么，看着自己的好朋友们都在上各种班，觉得自己的时间都浪费了，而且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感……

这个孩子的担忧，反映出的可能才是补习和培训中隐含的大问题。我以前总觉得那种培训有问题，但是究竟问题在哪里其实并没有想清楚，这个孩子的回答让我豁然开朗。其实补习也好，培训也好，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存在问题的关键是在“时间管理”与“人生规划”方面。我说到的这个孩子遇到的问题，其实并不是需不需要补习，或者需要补习的内容是什么，而是不知道自由支配的时间应该怎样来使用。现在家长们最热衷做的事情，就是用自己的意志去填满孩子的业余时间。人生是家长规划的，时间是家长安排的，孩子成为了家长设计的人生流水线上的一个产品，被动地接受着各种各样的塑造与培养。

而这样的塑造和培养最关键的问题却是，每个人的成长，首先必须学会的就是规划生活，管理时间。不要以为一说到时间管理，就是一个多么高大上的问题，实际上，我们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做各种各样对的规划与管理。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小时候，为了买一本小人书而偷偷攒零花钱的经历，那是对于可支配资金的规划；为了能够和小伙伴一起到郊外去游玩，课间和午休的时候拼命写作业的经历，那是对于可支配时间的规划。我记得自己童年的时候，有那么那么漫长的课余时间，也没有人管，既要玩得尽兴，又要能够应付得了老师与家长，一切都得自己来安排。如何安排好时间的本领，似乎就是这样慢慢培养起来的。

如果我们从学习最本质的意义上来说，不就是培养一个学生的生活能力吗？而所谓的生活能力中，最基本的恰恰就是人生的规划与时间的管理能力了。如果说现在的补习、培训有什么问题，关键就是剥夺了孩子们自我规划与自我管理的能力，一旦当他们需要独立去规划与管理的时候，他们就茫然失措了。学会管理时间，其实是比学任何一种技能、一门功课更重要的学习。什么时候我们整个社会都能够理解基本生活技能的学习是所有技能和知识学习的基础和前提，什么时候我们的教育才能够不再这样畸形地发展。

大概还是有朋友会问我，即便我知道了这个道理，但是大家都在上补习班、培训班，我岂不是还是落后呢。我要说的是，第一，我的任务就是要让更多人理解这样的教育理念，让这种认识成为一种社会共识，第二，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有一点自信，坚信培养学生管理好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比任何培训本身意义更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