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谦慎：未来市场将选择南社书法还是竞技书法？

白谦慎

“源流·时代——以王羲之为中心的历代法书与当前书法创作暨绍兴论坛”上，理论立场对峙，艺术眼光迥异，涉及书法史、书法风格，俨然卫道者，唇枪舌剑；触碰书法市场和书法教育，尽管隔靴搔痒，也有问题意识。在纷扰的提问、回答的现场，有一个问题引起我的注意。

这是一位书法家的问题：南社创社人陈去病、高旭、柳亚子的书法都不好，他们是文人，作为文人，书法写不好，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有文化的人不一定就能写好字。提问题的书法家是在竞技书法评比中胜出的，言外之意我听懂了，因此想听听专家是如何回答的。著名学者、书法理论家白谦慎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谈到书法家的文化修养，尤其强调文化修养与书法的辩证关系。他没有直接回答提问者的问题，最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再过50年，市场拍卖，你看看人们是买南社社员的字，还是买书法家的字。白谦慎回答没有留情面，也许是针对提问者的咄咄逼人。那位书法家的提问，甚是看不起南社社员的字，或许他把南社社员看成了在中国书法家协会培训中心学习的学员，而南社社员修身齐家的另一面他没有看到，也许，他看不懂。长期在美国执教，写一手隽永的书法，又写了若干本艺术史著作的白谦慎，对当下的书法生态应该了解。提问的书法家，是当代书法家的大多数，缺乏文化常识，喜欢拿自己的优势与对方的劣势相比，不刁钻，却古怪。也许，对提问的书法家的心态，我更了解一些。对南社创社人书法的不屑，其实就是对自己书法的肯定。

“源流·时代——以王羲之为中心的历代法书与当前书法创作暨绍兴论坛”的一个倾向是，“翰墨文章”与“我书我心”，也就是要求当代书法家看到自己的不足，向经典掘进，鼓励“艺文兼修”，克服只能“写字”不能“识字”，只能“抄文”不能“作文”的缺憾。

另外，面对“艺文兼修”的要求，这些技术派书法家是反感的，于是他看到南社创社人书法的局限，便得出有文化的文人也成不了书法家，尤其成为所谓“国展”入选的那类书法家。可以对南社创社人陈去病、高旭、柳亚子的书法提出质疑，但，我们要看到他们深厚的传统学养。

1909年11月6日，上海的《民吁报》刊发了《南社雅集小启》，富有诗意的“雅集小启”出自陈去病的手笔：“孟冬十月，朔日丁丑，天气肃清，春意微动。詹尹来告曰：重阴下 坠，一阳不斩，芙蓉弄妍，岭梅吐萼。微乎微乎，彼南枝乎，殆生机其来复乎？爰集鸥侣，殇于虎丘。踵东坡之逸韵，载展重阳；萃南国之名流，来寻胜会。登高能赋，文采彬焉；兹乐无穷，神仙几矣。凡我俦侣，幸毋忽诸！敬洁清尊，恭迟芳躅！南社同人谨启。”如此文章，当代书法家读通的没有几个，遑论写之。其实，南社社员中，能书者不乏其人，以出席南社成立大会的19人为例，其中的庞檗子、陈陶遗、俞剑华、林立山、朱少屏、诸贞壮、黄宾虹、蔡哲夫等人的书法，无不风流倜傥。

再有，南社成员是有政治理想的文人，成立南社的地点选择在张国维祠，有象征意义。坐落虎丘山下的张国维祠，又称张公祠，是纪念明崇祯年间任苏松巡抚的张国维所建。清军南下，张国维率兵抗击，失败后投水就义。南社在这里举办成立大会，寓意明了，赓续张国维的爱国精神。耳边依然萦绕白谦慎“再过50年，市场拍卖，你看看人们是买南社社员的字，还是买书法家的字”的答复。我想，那个阴雨绵延的上午，白谦慎的简单回答，很多人不理解，甚至在场的许多书法家都不知道南社究为何物。不过，我听懂了白谦慎的话外之音。他治艺术史，对书法作品的价值判断，有着第一流的眼光。

首先，他注意到艺术作品创作者的人格魅力，另外，他看重书法作品的思想内涵与精神意义。衡量一幅书法作品高下，这两点要素极其重要。

当代书法创作是技术主义滥觞的产物，张狂有余，思想深度缺乏，对形式的热衷，导致人格魅力的彻底丧失。于是，我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竞技书法语境下成长起来的书法家，因其同质化的语言风格，对流行诗文的机械抄录，文化素养的低下，叙述的苍白，所“创作”的书法作品，已经堕落成手工工艺品，自然失去感染生命、陶冶心灵的审美功能。50年后，不，就是现在，我们是对充满人格魅力和人生况味的墨迹有敬畏感，还是对手工工艺品有兴趣，答案就在每一个的心中。

来源：网络 | 编辑：阿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