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涪江六峡 沉醉青山绿水间
文/黄东速
以前上语文课时,老师要求背郦道元的《三峡》。我觉得这是最好背的一篇课文,一是因为韵味悠长,朗朗上口,一气呵成,二是因为辞藻华丽、文词精巧、轩邈跌宕,就像一盘活色生香的佳肴,让人欲罢不能。由于这篇《三峡》,三峡就一直峙立在我身边。
人一生都在靠近和远离一些东西,这里面应该有宿命的因子。当郦道元的三峡沉殁江底后,不知什么时候,六峡靠近了我,或者说我靠近了六峡。六峡位于我生活的江油市,在窦圌山风景区和佛教圣地观雾山之间,紧靠猿王洞和藏王寨。北起平武县响岩南泽坝,东南至武都镇白石沟,全长约20km,落差近50m。自南泽坝向南,六峡矗立,互为轩邈,依次为石门关峡、平驿峡、喇叭峡、藏王寨峡、牛鼻子峡、挖金峡。2009年,武引工程后,水库大坝将滔滔涪江拦腰截断,再现“高峡出平湖”的瑰丽景色,涪江六峡由此成为国家“第十三批国家水利风景区”。
从时空的意义上说,她比三峡更近身,至少部分三峡从书中走进了六峡。自从她在我身边出现后,我会莫名地感觉到,她深幽的绿湍会溅湿我的一生。
2019年8月10日,我参加了江油作协六峡采风活动。这一天,阳光暴烈,鞭笞万物,我的身体就像早上烧的一壶水,快要沸腾起来了。上午10点半,我和强哥、东明甩开了阳光灼热的皮鞭,从中坝开车向六峡出发。开车不到30分钟,就出了县城。刚出县城,就遇上了堵车,我们不得不走另一条老路。
老路是水泥路,单行道,孤零零地蜿蜒于山村和山村的静谧。透过右边疏影横斜的树枝,我看见瘦浅的涪江河专注地流淌,没和我们打一声招呼,兀自地流去。我问开车的东明这是什么山,他说,他也不知道,只记得小时常到这里打鸟逮鱼。
确实,我们那个年代的小孩,没有网络,没有玩具,只能掏窝打鸟,下河逮鱼,和自然亲密无间,野蛮生长。现在的小孩基本都宅在家里,游戏于网络。我记不清玩过多少弹弓,那些弹弓将奇形怪状的子弹射向想飞走或不想飞走鸟,也将一个少年射向了天空。我发现,随着时代嬗变,远去的东西大多是一些自然的东西,人类对自然始乱终弃,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人类的悲剧。
沿途我看见了两个路碑,一个是雁山湖,一个是九湾河。江油我知道很多地方,但我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地方,她们好像一直躲藏在此地,等着我偶然和注定的经过。我比较喜欢玩味有意思的地名,这些地名总是把我的思绪牵向她的白云苍狗和流水落花。
虽然这里寂寂无名,但这两个地名却让我心生欢喜——她们就像滚动在我手掌里和心房里的玩珠,好玩。这两个地名说明,这里曾经是一个雁阵凌空、湖光山色、江水湾流之地,也曾有过“落水与孤霞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瑰丽景色,只是山川易色,邈不可知,全部付与了时间的荒冢。
车出了山林,我蓦然看见河对面散落着几幢颓倾的红砖废楼和空落的灰色旧厂房。东明说,这就是涪江钢厂。我先是诧异,而后悲之衰之——昔日的耀眼钢花、燃烧激情已付与了荒凉荒废和无声的涛声;钢厂孤零地瘫坐江边,汤汤江水也不想停下悼记,兀自东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唯有铁锈正在锈蚀自己,正在锈蚀往事和岁月。无言的江水告诉我,钢铁并不坚硬,唯有一些柔软的情感永不锈蚀。
继续前行,到了武都长钢四厂生产区。一排排荫翳的梧桐树伫立路边,虽然隔着车窗,但我也能感受到梧桐树递送过来的阵阵阴凉;时不时有锈蚀的红砖厂房站在梧桐树的背后,它们应该站了很久了,漠然而又壮烈地等待着最后的轰然坍塌。我知道这些厂房的容貌,甚至知道她们的味道,她和我呆了几十年的厂房一样,质朴,忠厚,理想。繁华事散逐香尘,四厂曾经是长钢的半壁江山,如今辉煌不在、凋零枯萎。
马路空荡,落寞,没见一个人影,只有我们的车掠过,唯有那浓荫匝地的梧桐树兀自地铺绿吐翠,仿佛那些世事沧桑、悲欢歌哭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当那些厂房和我擦面而过时,我看见了岁月的沧桑容貌,看见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见了永远嵌进我身体里的一支支红钢……一种哽咽和疼痛像阳光一样向我扑面而来。
车子向前行驶,我知道,六峡正向我走来,她会在某个平静和激烈的瞬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样,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和我一样的感受。大约半小时后,她突然出现在我的右前方,我虚幻而真实地感觉到时间晃动了一下,就像聊天好友向我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一样。确实,我被晃了一下,被眼前的六峡和六峡射出的万斛光芒。
眼前是一幅旖旎的风景画,就像电脑屏保上的风景画。峡谷被蓝天压低,被阳光围困,被青翠笼罩。最让我眼睛发热的是那一簇簇围成峡谷的青山,那是真正的青山,是那种青得发黛的青山,那种“踏遍青山人未老”里的青山。我觉得,很多词,当你见到这个词的物质画面时,这个词会比平时多了一分灵动和丰饶,会触到你的肌肤和灵魂。
此时的青山在“青山”这个词里面。这些青山青得没有一点瑕疵,除了青,你找不到一丝别的颜色,而且这种青色还在不停地延展和洇染,仿佛透明的时间和明亮的阳光都要被染青了。她青得辽阔而永恒、凝重而深情,这一刻,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青山不老、青山绿水;她仿佛才从碧湖里爬上岸,湿滤滤的,一边滴翠,一边仰望离自己不远的瓦蓝天空,仿佛再灼热的阳光也烘不干她的无边翠色;青山不高不低,蜿蜒起伏,用温柔的曲线把碧湖揽进怀里,我蓦然觉得这是一种千年的缠绵和掉进深渊里的爱。
车子继续在画卷中前行,阳光越来越暴烈,青山越来越青,峡谷越来越翠,湖水越来越碧。才从阳关回来的东明说,西北的大部分土地都被沙化了,即使有点绿,也像胡杨树一样绿得苍老苍凉、孱弱无力,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而不象这里的青山绿水,恣肆汪洋,郁勃盎然,可以绿到天长地久、地老天荒。我感叹,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同为天地,同为上帝之物,竟山色变迁、气象殊异。
车子撞开了一道道阳光,沿着湖边继续行驶。很久没说话的强哥说,这里是平武响岩了。我蓦然惊觉,自己已出江油了。也就说,六峡同时穿流了江油和平武。这样的行政分割对六峡来说,没有一点意义,她依然是江油六峡的样子。
车子到了湖畔的金凤山庄,与先到的作协会员汇合。下车后,阳光坚硬,热浪灼人,我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燃烧起来了。坐在屋檐下,一边喝茶,一边望着对面的翠屏碧湖,一边等着暑热从身退去,不知道那些青山是不是也被炎炎烈日煎熬;“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青山看见我后,会不会多了一分妩媚;东明拿出手机,冥想写诗,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诗歌面前消失了;不时从屋内传来打牌的喧闹声,不知道,那些打牌的人是否忘掉了炎热和炎热中的六峡。
一会儿,坐游船过来的会员到了山庄。我知道,他们和我不一样,他们身上比我多了一些湖水的涟漪和峡谷的翠色。
中午喝了一些酒,我知道,和以往喝酒不同——这是在六峡喝的酒,和酒一起喝下去的,还有六峡逶迤的影子,陌生的湖风,浓酽的碧绿,和能铺展一生的翠色。离开金凤山庄前,微醺的我站在湖畔的一棵树下,醉眼眺望或远或近的峡谷。青山壁立,碧湖静幽,翠屏凝绿,湖光三色,美不胜收。也许是酒发酵和迷乱了情愫,我恍惚觉得,这青山绿水间,一定有颗情重的翡翠。
我又想起了郦道元《三峡》中的三峡。也许,六峡逊色于三峡,但郦道元的三峡永远消失了,大部分都成为江底荒凉的礁石。我甚至怀疑,三峡的一部分留在了六峡。再美丽的风景,如果不相见、不相识,就只剩下虚幻的臆想和念念,这也可能也是一种美好,但我觉得,这种美好容易生病,唯有和你肌肤相亲的东西,才能在你的眸子里、呼吸里、脚步里、血肉里千回百转,才能让你的生命更加瓷实,才是你缘定终生的相遇,她会凝固在你的记忆里,成为永不凋零、永不逝去的风景。
作者简介:黄东速,江油作家协会成员。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听从内心的召唤,在文字的花园里朝花夕拾,煮字疗饥,自娱自乐,把写诗作文作为生活的一种方式,随性随情而写,在文字的风景里忘掉尘嚣,忘掉时间。有诗文散见于报纸、刊物、网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