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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燕:我的旅行文学写作 不以山海致远 却需要身心皆在现场

2020-11-24 23:3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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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世界是需要你的双脚一步步走过来,方能知冷知热】

徐芳:很多人说:“陈丹燕在路上”,这应该已经构成你的个人品牌或标签。这句话,有些像口号,甚至有些像广告语,但却奇异地凸显出了你接触与了解这个世界的独特方式,甚至具有一种诗歌里经营的意象感,还有一种对世界的情感态度存在。这是否意味着你与世界之间缔结的个性化的关系?而且,在这种“关系”中,还呈现了精神与现实生活的双重憧憬与选择?而你说过的一段话,曾让我万分感慨:“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在旅行中建立起自己的心灵世界地图,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向往的一个世界”——在我看来,这也是一种对世界的征服,以审美的方式,进而言之,文学也正是可由此建立自己不朽的价值吧?

陈丹燕:从精神和感官上真切地了解这个世界,建立自己的世界版图,是为了完成自己我是一个非常好奇的人,也许生来就是这样一个对未知世界充满好奇心的人。

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从小口吃,提问和阐述却是我最怕的事,我希望自己能在一个不被看到的角落里,小心而干净地探索自己看到的世界。这个一直让我安心的角落,就是我这一辈子的职业:一个作家。

一个作家的生活就意味着独自安静的写字,长久地在自己一张桌子前,独自一人。但笔下的却是整个世界,广袤的人性,所谓世界上的一切地方,世界上的一切人,我都关心。

在世界两次剧烈动荡的峰值之间的平静期间,顺利地越过不同的时区,旅行在不同的大洲,在北极的深夜里静听残存冰川的碎裂声,在中美洲的金色蟾蜍灭种后感受夜晚山谷里的寂静,在但丁写作《神曲》的城堡里读一本十六世纪藏于天主教修道院的《神曲》印刻版,在特洛伊城附近的平原上,也就是尤利西斯从战场上下来后漫游的平原,读几章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世界在那些我旅行的日子里,和平温顺,接纳一个好奇者的探究,我真是幸运。

我的旅行并不是以写作为目的,而是以完成自己为目的。我以为没见过世界,就不会有合理的世界观。没有世界观,一个人就没真正完成自己。一个人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版图。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一个作家去旅行,即使是以完成自己为目的,达成这个目的,除观看,即是思考。思考的固体,总是写作,笔记,照片,对照片的观察是旅行观察的延伸和深入,书桌上的结果,便是书。写旅行文学书就成了一种旅行报告——向自己报告这个世界的模样。

这套书一写二十年,从第一本《今晚去哪里》到最后一本《驰想日》,共十二本。这算是世界阔大,走向自己的道路漫长。从《北纬78度》,我开始用一些伟大的著作作为指引去做地理阅读,《北纬78度》用了《圣经》的创世纪篇,后来,《捕梦之乡》用了《哈扎尔辞典》,《驰想日》用了《尤利西斯》,这时,去故事发生地读书,在故事内外身心合一地旅行,成为我自己的旅行方式。

我的旅行文学写作,相比徐霞客的描述万物面貌,是一种私人成长记录,只是这种成长要借助对世界从精神到感官的感知和探究,由于有一个大千世界为底色,所以即是个人,却不必私密和狭窄。与任何成长过程一样,你需要身心皆在现场。那世界是需要你的双脚一步步走过来,方能知冷知热。

我记得在一次上海书展的国际文学周论坛上,有作家在讨论旅行与文学的关系时,质疑旅行在地理大发现后的意义,他以为旅行的意义在于观看和发现新大陆。这个问题困惑了他,但从未困惑我。我从未期待旅行是发现世界,旅行对我来说是发现自我,完成自我的过程。每个人发现自己的方式不同,我的,就是在旅行中。

【旅行文学有着这种奇异的交流特质,这就是像镜子一样,让被描写的人与世界,能在另一个角度看到……】

徐芳:爱尔兰诗人叶芝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每个人都必须在生活和工作之间做出选择。”您是怎么处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也曾有著名作家极其悲壮地宣言:要做一个好作家,就要把自己(生活)毁到底……实际上,很多朋友在议论这个话题时,常常对您羡慕有加,认为您同时兼具了完美的生活和完美的工作;我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在一次去浙江的笔会上,我们闲聊中,你闲闲道出:“如果必须要选择的话,当然生活第一,写作其次……”这话让我记到如今,一直在琢磨那个味道,并由此揣想您的许多作品……你的文笔里,有一种精微优美的具体性,却像飘渺中可以把握的一种精神,不知能否这样理解——那是一种气质使然?陆游曾有诗句:“拔地青苍五千仞,劳渠蟠屈小诗中。”而那恰恰正是文学家不为人知辛苦工作的写照吧?

陈丹燕:2018年,写南斯拉夫长篇小说阅读笔记和塞尔维亚旅行记的书《捕梦之乡:地理阅读笔记》在塞尔维亚翻译出版了塞语版。2019年,写爱尔兰长篇小说阅读笔记和爱尔兰旅行记的书《驰想日:地理阅读笔记》在爱尔兰翻译出版了英语版。

我突然有了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作为一个旅行文学作家,把自己的旅行心得回馈到自己旅行和写作过的国家去,带上这个国家最引以为骄傲的文学巨著的阅读笔记,也让那个国家的人们看看,一个在他们的国家读一本他们民族精神结晶的中国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她看到了什么,感觉到什么。

2018年初夏,我去贝尔格莱德参加了塞语书的发布仪式。那年秋天,这本书进入了塞尔维亚国家文化部向全国公共图书馆推荐的四十本书的书目,被认为是一本充满同情和温暖的书。那年冬天,贝尔格莱德的公共汽车上放置了这本书的书影,向公众推广。我因此获得当年的塞尔维亚旅游局颁发的年度特殊贡献奖。

2019年《驰想日》英文版出版时,我的翻译Tyldesley教授写了一段给英文读者的导读,由乔伊斯专家戴从容教授翻译成了中文:

“所有游记都是一次美妙的探险,但《驰想日》在一些方面尤为独特。首先是因为有件事许多读者从未认真想过:几乎所有的英语游记都是由母语为英语的旅游者撰写的,他们用精彩的探险把读者带到有着异国情调的遥远世界,还有他们在那里看到的奇特有趣的东西。大多数英语读者从未想到,对于那些居住在遥远他乡的人,在他们的眼中,英语世界的生活同样奇特,充满异国情趣,就像他们的生活在我们的眼中一样,只不过我们从来没有机会听到他们的声音罢了。而在这里,镜头调转了过来,聚焦在了一个充满丰富独特的文学文化传统和迷人景致的英语国家,英语读者得以透过地球那边一位饱读诗书、满怀同情、善于观察的探索者的眼睛观看这个文化。”

我在此分享这段导读,不是我对自己的工作就如此沾沾自喜,我想要说,让旅行文学这个品种的发源地的读者来看一下中国人怎样旅行,跟爱尔兰读者分享一个中国读者对爱尔兰天书的感受,是我心目中的重要的工作意义,那些在全世界走来走去的中国人,心中也有满怀的故事要说,不光只会找奢侈品商店和米其林三星。

旅行文学有着这种奇异的交流特质,这就是像镜子一样,让被描写的人与世界能在另一个角度看到自己。这是人类最古老的好奇心之一。认识自己,和认识他者眼中的自己,都是每个人出生以来不能不猜的谜语。

【文字与影像在矛盾中的交集点,有种非常迷人的飘忽和灵动的辽阔】

徐芳:刚出版的《看透风景:一个作家在旅行》系列,仿佛奇妙地将整个世界收集于文集中,无可逆转的时间和难以穿越的空间,都不再是有限感官所无力克服的时空,所谓走读文字,却不是游记,那是该叫照片散文,还是照片随笔?类笔记体?这种人与人,人与天地,人与物,人与历史,人与环境,在视觉的远近距离,在触味觉的感知程度,惊奇、陌生、凝思,也并不完全等同我们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有差异,观察有不同,而出现折射的效果,就像经过水晶球的光芒;比如《咖啡苦不苦》,像不是一个故事在说,而是很多故事一起在诉说,就因为我们的故事也被这里的故事唤醒了……旅行加文学,或是文学加旅行,您能把什么和什么结合在一起的能力,使人非常着迷。比如作者自拍照片加文字的组合,时间加地点、人物,故事加抒情和议论,书信加日记,阅读片段与壮阔的风景等等。我当然不是说阅读这个系列文本,最深刻印象是非理性的,混乱的,但我却想把非理性的觉察力和成分包括在阅读的过程中,这很微妙,也很奇妙,因为阅读的总体感受却是清澈的,舒服的,美好的——这是一种开放性的新文体吗?

陈丹燕:对文字和文体的追求,总是一个作家最本分的追求和努力,作家一生要处理许多故事,尝试许多表达的可能性,但是对文字和文体的追求会贯穿写作全程。

我想自己是个天生对影像有好感的作家,我少年时代有一台海鸥DF的单反相机,非常沉重结实,我也有一套暗房设备,可以自己冲晒胶卷,然后印照片,甚至我还有手动的照片上光机和照片裁纸刀,可以把照片边缘切出花边。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这些设备的来源,也许可以追溯到我父亲少年时代的照相与暗房的爱好,他在中学时代甚至自己制作过一台照相机。

我少年时代拍照和冲晒照片的经历,几乎跟开始写作的年龄一样。

因此我觉得自己看待世界和描述世界的手法,从最开始就与影像连接在一起。因此,这两种表现方法里内在的对立,从一开始就在我的书桌上斗争着。

影像制造的想象力,是具象的,也是被具象限制住了的,它令读者很容易进入故事的情景,很顺从地产生共情。而文学制造的想象力,是靠文字制造的抽象想象力,它需要读者调动自己的生活经历才能完成,所以才会出现一百个读者心目中能创造出一百个哈姆雷特的情形。文字提供的想象力比影像提供的想象力要辽阔得多,当然也要虚幻多了。

这两种描述世界的方式各有千秋,但将这两种方式融合在一本书里,就一直是挑战——挑战作者驾驭两种方式的能力,如果能找到均衡点,就能将故事的感知度放大,具象和抽象的想象力构造一个辽阔的想象力的世界。

这是我的职业理想。现在想来,我花了几乎职业生涯中的大多数时间,摸索它的可能性。

我感谢你对它的认知和表达。绝大多数人不会留意到这些,他们只要觉得阅读的感受有点奇异,有点印象深刻,就已经是褒奖我的努力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理想,我会去拍摄一部电影,一部与我的前南斯拉夫旅行有关的作家电影。我写过不少小说,但从未在写作中动过触电的念头,我自己的小说改电影,我也从不参与剧本写作。

我感兴趣的不是改变,而是彻底的创作,从剧本开始,做导演完成一部正式在影院公映的电影,我想要看看对一个令我难忘的地方的描述,用文字和影像, 到底我能怎样做。我并没认为这是跨界,我认为这是探索的一种方式。

做电影,工作量巨大,但空间却不及我当初想象的那样巨大。影像与文字内在的冲突,在我这里可以说是一场战争。

做一部电影,仍旧是作家表达世界时,对文体全力以赴的尝试。文字与影像在矛盾中的交集点,在我看来有种非常迷人的飘忽和灵动的辽阔,贯通了人所有的感官,向心灵合围。

【我相信自己的使命是发现和描绘一草一木的真实性和显而易见的生命体验】

徐芳:您是否介意别人称你为中国女性旅行文学作家,第一走出国门的背包客……且不管称呼,旅行是否已经成为您观照世界正常或曰日常的方式,并且包括向外的和向内的?因此人的心灵也不再是无法窥视的,以文学的眼睛,仿佛可以“看透”风景,甚至是雨果所谓的“心灵的皱褶”?但也有人说过文学的地缘特性,对作家来讲,既是诱惑,也是陷阱。表面的华丽风光,浮泛的猎奇景象,往往不能反映这个民族,这个地区的内在真实;微观视角的逼真观察,近乎解剖的具象描写,常常倒会产生对于全局的误判。正如苏东坡那句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用文学来表现你认识的世界,与感觉中的这个似乎鲜活的世界,是否可能存在着无法回避的差距?对你的旅行与写作,莫言有过高评:“(她)用优雅清澈的中文雕刻出苍茫大地的一山一水,无尽城池里的一室一窗,以女性的细腻,敏锐,感知自然的终极神秘,并神游在与世界各地那些曾经的伟大心灵交流的内心世界中。”但我还是要问:旅行对写作,写作对旅行,究竟意味着什么?

陈丹燕:旅行是从日常生活中寻找一个机会跳脱,然后在他者他地,反观生活与自我的一种形式。我在其中的确收获了许多一生中重要的时刻,不光是写作的重要时刻,更多的是自我完成的重要时刻。我能够说,我的人生因此而大为不同。我已经不记得三十年前跟你说过生活大于写作之类的话,但的确这是我从未改变过的想法。

现在回望,如果我把写作可以毁灭我生活的高度,大概我就不会做这种长年的旅行了吧。只是对我来说,幸运的是,就跟莫言说的一样,旅行和写作如何交织成长,真说不清。但我能感受到的是,如果我没有这样的旅行,不会心智成熟到现在的样子,如果没有心智逐渐成熟,我也不会看得懂风景和人心。

现在看得懂,而且懂得体谅,是我的收获。

体谅别人的难处,也体谅自己的不足,这是旅行和对旅行经历的梳理带来的收获。大概只有你这样12本旅行书都读了的人,能发现,我从写作的第一本书《今晚去哪里》,到最后一本《驰想日》,看景,识人,描写,体会,融汇感官与内心,都不同了。走了三十年,写了二十多年,自己心智的轨迹也在书里自然地呈现,这些书就是最好的记录和总汇。

从一开始跟着我自己的阅读喜好去旅行,到北极开始,跟着一本我平时总是难以读通,但是又念念不忘的书去做地理阅读,我自己的旅行渐渐成熟,从单纯的自由背包客,到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做深入到在地历史地理与文学的精神内核深处的长旅行,我感到自己是在走向越来越阔大的自由。

在北极冰原里,我有个晚上在冰原上看星星,人马座就在我头顶上,那是我的星座,我在天上永远保持着奔袭的姿势,我根本就是个长发男人,在北极的夜空里与自己的星座对视,是我永不能忘怀的感动。那是一种深切的安慰:看到自己的天命,看到自己一直都在自己的天职里,一直都在做着自己热爱的事。

所以,我猜想这个回答是:写作是旅行的结果,而不是旅行的原因。

说起来,我的旅行竟然是向内的更多些。向外的,也都带着强烈的个人印记。

虽然旅行和写作在我的生活里是如此彼此促进,螺旋向上攀援,但好奇心永远是那个不枯竭的动力,它是一个人成为作家的动力,也是一个人不停地旅行的动力。

因为最近七年的时间里,我为了把自己陆续写作的旅行书集成一套,新修订了一些早年写的书,比如《今晚去哪里》。在修订过程中,我重返了不少书里提到的地方,拜访我的老朋友们,看到1992年照片里的小榕树长到了天花板那里,也看到挂满绿萝的客厅如今变得光秃秃的了。这部分为了书的新版而做的旅行,与先前的旅行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有着必须完成的任务。

这个任务是要去目击时光在世界与内心流逝带来的痕迹。

那个结果是,在我的朋友家,那个晚上,我躺回1992年我用过的小床和被套里,三十年后的身体还记得这张小床。

如果没有写作的梳理过程,我想自己大概就无法获得这种额外的收获了吧。常常一个人不会在重复的旅行中细细体会自己与时光,所以由后续的写作推动的旅行会给人带来反刍经历的可能性。这给旅行带来了一唱三叹,加深着旅行的意味。

我认为,如果没有写作作为旅行的沉淀与挖掘,旅行还是浮在表面上,用眼睛看与用思考来梳理是不同的层级。我并不想消费自己目睹的世界,我想描绘它在自己心中的模样。

我倒是从不想宏大叙事,我相信自己的使命是发现和描绘一草一木的真实性和显而易见的生命体验,世界是用一个个真切微小的物与人构成的。我相信作家的责任是描绘世界和人们在这世界中的境遇,而不是其他。在我看过世界后,也许会特别感受到宏大叙事在不具备宏观能力时显现出来的大而无当。那已经不是希腊悲剧的宏大,而是老年消瘦的身体穿着年轻力壮时的大褂子时,那种勉为其难的担当。

来源:上观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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