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踪!朱自清在扬州搬了几次家?
作为扬州人的朱自清,他的青少年时代基本是在扬州度过的,从4岁时迁居邵伯,到19岁从扬州考入北大,5年后又回到扬州执教。在扬州的这十几年,正是朱自清气质人格定型的关键,终其一生,他的言行、他的为人处事,处处沾染着这样的扬州痕迹。 “然而年纪大起来了,世界人到底做不成,我要一个故乡。”朱自清在《我是扬州人》的表述是如此动人心弦。于是,朱自清先生诞辰110周年之际,我们顺着朱自清的扬州踪迹,又进行了一次探访,试图再次触摸朱自清的那缕故乡魂。
邵伯镇:万寿宫留下童年欢乐
1901年,已经4岁的朱自清第一次踏上了扬州的土地,他的血脉中也从此植入了扬州基因。 朱自清的父亲小坡公曾任高邮知州,但仕途不畅,1901年被贬到邵伯任九品典吏,全家也跟着来到邵伯,住在大运河边的万寿宫里。 在《我是扬州人》中,朱自清详细介绍了他住在一个叫万寿宫的地方。万寿宫是一座清代建筑,飞檐翘壁,高墙内大庭院寂静幽深,院中栽有鸡冠花、黄杨、紫藤等花木。这幽寂的环境、静谧的氛围使朱自清从小养成喜幽静、爱独处的习性。 朱自清的胞弟朱国华先生回忆,平日,朱自清除了偶尔与一个叫江家振的小朋友在院内游戏,多留在室内,成半天读书习字,无需大人照料。在邵伯几年,是童年朱自清接受早期文化教育的关键时期,除了母亲周氏辅导外,他的父亲在公务劳顿之余也常常教他读书练字,给他讲些天文地理、风土人情知识,还经常带他沿运河漫步。 朱自清曾多次回忆邵伯的生活。《我是扬州人》中写道“邵伯有个铁牛湾,那儿有一条铁牛镇压着。父亲的当差抱着我去看它,骑它,抚摸它。”虽然蛰居北京十数年,周游西欧二十几国,对故土的思念却一刻不曾停过。在他的散文里,常常可以感受到一种淡淡的乡愁,那“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的故乡风情俗一直让他梦萦魂绕。 百年过去,除了那条铁牛还在守望着滔滔运河,万寿宫早已不复存在,甚至遗址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不过,幸运的是,著名学者韦明铧先生,通过考证,还原出了万寿宫的一个大概:万寿宫是清乾隆八年江西官商所修建,是一座道观,同时也是江西人的会馆。万寿宫所在地的邵伯驿,历史上一直是南北交通咽喉,驿站规模也较大。邵伯驿在如今的馆驿前附近,运河边的万寿宫为往来官船停泊之所。 根据韦明铧的考证,抗战时期,万寿宫曾被日寇盘踞。日本投降后,日军曾要炸毁万寿宫,但未得逞。一直到上世纪50年代,万寿宫还有四进残破大殿,里面还有一个戏台。但没过几年,这几进残屋就被拆除了。不过,2006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韦明铧在邵伯考证万寿宫旧址时,竟从一堆乱砖中找到一块镌着“万寿宫”三字的古砖。根据相关专家考证,这块砖是清代所造,应是万寿宫始建之物。
天宁门街:接受古文启蒙教育
光阴荏苒,在寂静的邵伯镇万寿宫度过了两年,1903年,朱自清6岁,他们一家搬到了扬州城。 根据朱国华的回忆,他们一家来到扬州城后,第一处住所,是在城北的天宁门街。朱家就住在这条街上,他和妹妹玉华都生在这里,但因为年纪小,内部结构记不清了,长大后路过那里看到那座房子的“大门很宽广,门楼里有八扇屏门。” 朱国华曾经在《朱自清在扬故居踪迹》一文中回忆,1903年-1909年,朱家就住在这条街上,他和妹妹玉华都生在这里,但因为年纪小,内部结构记不清了,长大后路过那里,看到那座房子“大门很宽广,门楼里有八扇屏门。”而朱自清纪念馆负责人李江华,对此住所有一处略为详细的考证。 据其介绍,朱家当时赁屋的这家房主也姓朱,两家人同门居住了7年。街坊邻居回忆,这处宅院靠近天宁门城楼,有古屋三进,大门有门楼过道,很宽敞,可以停放两辆人力车,二道门有八扇屏门可四合开闭。 也就是在这处住所里,朱自清接受了古文的启蒙教育。朱自清到过扬州知名的老教师李佑青先生那里听课。李老师很喜欢这个眉目清秀的孩子,对他很照顾,虽是临时来听,却让他坐在前排。放学回来,晚饭过后,朱小坡一面吃着花生、豆腐干下烧酒,一面低吟着儿子写的一篇篇作文,看到文章尾后有好评,字句边上有肥圈评点,就点头称是,欣然饮酒。且给坐在旁边的儿子几粒花生米,或一块豆腐干。若是文章字句圈去太多,尾后有责备的评语,便要埋怨儿子,甚至动起气来,把文章投在火炉里烧掉,朱自清往往会忍不住哭起来。不过,这几年的古文教育,给他的古典文学打下了扎实的基础,也诱发了他对文学的爱好。 如今,天宁门街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石板路变成了水泥路,旧房屋改建成新房子,朱家在这里曾经住过六七年老屋,现在已经无迹可寻了。
弥陀巷老屋:经历第一次悲欢离合
1909年,由于房主将房产变卖,朱自清一家搬到了弥陀巷中段西侧的一条小巷中。 据朱国华回忆,“巷口有一口水井,大门对面有堵照壁。大门向北,门槛很高,入大门通过门楼,进屏门有一方小天井,向西进入二门,便是一个三合院。”这处住所已离其时的扬州北城墙不远了,那个大照壁后面变是一座瓦砾山,山后就是城墙。 就在这处居所,朱自清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悲欢离合。 当朱自清仅11岁,还在和巷子里的小伙伴捉迷藏的时候,他的母亲已经给他张罗亲事了。后来,家人在一个叫“花园庄”的地方看中了一个姑娘,比朱自清大4岁。后来,朱自清在《择偶记》中写道:“当时觉得那叫做‘花园庄’的乡下实在是最有趣的地方了。因此听说媳妇就定在那里,倒也仿佛理所当然,毫无意见。”不过,一年过后,对方捎信来,说小姐痨病死了。此后,家人又央人说合了几次,但均无疾而终。 除了婚事外,这段时间内,更让朱自清留下深刻记忆的,是祖父之死。朱自清12岁那年,随父亲去了江西。祖父还在弥陀巷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但辛亥革命后,“徐老虎”徐宝山出任扬州军政府司令,徐宝山上任后,便将扬州城内富户列了清单,逐一敲诈。由于朱自清的祖父颇有积蓄,也被徐看上,不断威逼。 为了买静求安,朱自清的祖父拿出了一大半家财,为徐“协军饷”,但终因不堪其辱,还是撒手人寰。父亲带着朱自清从江西赶回扬州治丧,由于惊惧交加,父亲也得了伤寒一病不起。父亲养病住在史公祠,朱自清也终日服侍在侧。父亲虽在病中,但对自清的教育一点未放松,常以史公保卫扬州的民族气节激励儿子。 此间,父亲唯恐朱自清学业荒疏,把他送到私塾接受传统的教育,读经籍、古文和诗词。这期间,朱自清曾师从戴子秋先生学做古文。后来,朱自清曾说:“我的国文是跟他老人家做通了的。” 1912年,朱自清考入了扬州两淮中学(后改名为江苏省立第八中学)。这一年,是朱自清在扬州人”弥陀巷住宅的最后一年。
皮市街旧宅:省八中品学兼优的学生
1913年,朱家从弥陀巷搬到了皮市街,在这里又住了两年左右。根据朱国华的回忆,这是一所很古老的房子。大门东向,门板和门沿是用铁皮包钉的,很重很结实,通过大门楼便是八扇屏门,进了屏门,有很大的院落,过了院落,便是大厅和两进内宅,各有天井隔开。“大哥读中学时经常住在大厅旁边的厢房里。” 此时,已成为一名中学生的朱自清相当好学。朱家有很多古籍,每天,朱自清就躲到后进一座不住人的小楼闭门苦读。在学校,他个子不高,坐在第一排第一座。在教师们的眼中,这个脸儿圆圆、身子结实的孩子,有点少年老成,不苟言笑,学习认真,做事踏实,从不缺课。平时喜欢看小说,对文学有浓厚兴趣,颇有志向,曾自命为“文学家”。由于品行与学业俱优,毕业时,校方曾授予品学兼优的奖状。当时有一位同学不服气,认为学校不公,感到朱自华不及自己,但教师们都认为这位学生虽然各科成绩均优,但英华外露,不如自华老实浑厚。 时间过去将近百年,朱自清在皮市街短短两年的踪迹早已无迹可寻。即使皮市街本身,也早已沧海桑田——皮市街因为曾经是皮货交易集中而得名。唯一让学者韦明铧遐想的,是朱自清那个年代,皮市街上最有名的店面是云蓝阁。这家店专售各种纸笺等文具,“当时正上中学的朱自清一定到过云蓝阁,或许还那里买过纸笺。”
琼花观故居:感情最美好最深刻的地方
1915年,朱家搬到琼花观街22号。也就在这里,朱自清结下了第一段姻缘。 这处住宅颇大,一共住着主客3户人家。朱自清的母亲与房主的张家主妇关系非常好,甚至还收了张家的次子为干儿子。两家相处如一家,朱自清与张家长子同上省立第八中学,上学同去,放学同归,后来,还一起赴京考北京大学。朱国华曾描述:“这座住房和大哥关系最为密切,因为大哥中学毕业、入京考北大、和武氏大嫂结婚生子、在第八中学担任教务主任,都是在这座房子里的。我认为,如将这座房子定为‘朱自清故居’,是最合适不过了。” 首先第一段姻缘。彼时,朱自清的父亲正在治疗伤寒,一次延请了扬州名医武威三前来诊治。治疗一段时间后,朱自清的父亲逐日好转,两家关系也开始熟络。有一天,母亲从武医生的轿夫口中,打听到武家有一位小姐武钟谦和自己儿子同庚,托舅舅探问武医生的意思,对方一口便答允了。朱自清的样子武医生见过了,他是相当满意这个敦厚好学的孩子。武家小姐长得怎么样?母亲还是老规矩,派老妈子去相看,回来报告说,“不坏,就脚大些。”母亲让人传话去,让小姐裹上点儿脚。其实,老妈子去相亲时,武家让自己的女儿躲开了,她看到的是另一个姑娘。朱自清的婚姻命运就这样地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操纵下确定了。这时他才14岁。 1916年,朱自清考入北京大学。这一年冬天,朱武两家商量要把儿女婚事办了,于是,考入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朱自清就回扬州举办了婚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并没有给这个已经吸收了新思想的大学生带来更大的痛苦,他喜欢自己的妻子。婚后,武钟谦告诉他相亲的秘密,朱自清也并不在意,相反,却非常喜欢她的活泼、大方、端庄。 1919年,“五四”运动兴起。朱自清的热情也开始涌动。新文学思潮与扬州的牵挂同时在他心头交集。正是娇妻幼子的情牵,让他写下一首《睡罢,小小的人》白话小诗。但是,此刻扬州的家中又发生了变故,朱自清的父亲朱小坡卸任,家里开始经济困难。暑假回家,朱自清发现妻子不爱笑了,家里的古玩也少了,父亲也不忙碌了。朱自清知道,家中开始败落了。 1920年,朱自清的长女又出生了,朱家的负担更重。为了减轻家里负担,朱自清埋头苦读,提前一年毕业。1921年夏天,朱自清回到母校省八中任教务主任。琼花观的朱家宅院里,又响起了欢愉的笑声。直到一年后,经好友介绍,到上海中国公学中学部教书。 虽然此后,朱自清再也没有回过琼花观的这处住宅,但这里应该是朱自清感情最美好最深刻的地方。朱自清的文章中很少谈到扬州居处,唯独在《看花》这篇散文里,曾经谈到琼花观街的这幢房子。 琼花观街的这处住宅,后来成了制鞋厂所在,里面的房屋已全部拆掉。
东关街老宅:夫人武钟谦在这里病逝
1922年,家道中落的朱家住不起琼花观的大宅子,开始搬到南门禾稼巷,这是一所三间两厢的小屋,租金便宜,在这里,朱家只住了半年。 1923年,朱家又搬到东关街路北的仁丰里(已不存,非现在仁丰里),朱家居所是一座有串楼的小庭院,正房有楼上下三间。此时,朱自清已经在温州教书,放暑假回来,他就住楼下东首房间,因为这间最安静,适合读书、写作。因为父亲失业,全家人的生计都落在了朱自清一人身上。为了节省开支,后来,朱家又将楼下一层租给了庄姓人家。 今日,这座小楼犹在,但这里却留了朱自清刻骨铭心的伤痛——1929年,朱自清的夫人武钟谦在这里病逝。想起妻子生前种种一切,朱自清不禁悲从中来,“在短短的十二年里,你操的心比人家一辈子还多;谦,你那样身子怎么经得住!你将我的责任一股脑儿担负了去,压死了你;我如何对得起你!” 三年后,朱自清写下的一篇《给亡妇》,殷殷真情不知打动了多少人的心。东关街仁丰里的这所住宅,恐怕是朱自清在扬州的最伤心之处。
安乐巷故居:人生还是多经历一些才好
朱自清的父亲一生颠沛流离,奔劳忙碌,晚年最大的心愿也就是希望平平安安度过。1930年春,朱家又搬迁至于安乐巷,意取“平安安乐”的意思吧。 这所住宅,是典型的扬州传统小住宅,三间两厢一对照,进入大门有一门堂。北面有一六角小门,门内也有一个小院子。朱自清寒暑假回来,都住在这里。每次回来,无不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1932年,朱自清与陈竹隐结婚,婚后回扬度假,更是在这所住宅里留下无尽的喜悦。 不过,安乐巷也给朱自清留下了深切的伤痛。他的母亲、二女儿、父亲、庶母相继在这所住宅去世,尤其是1936年,他的母亲病逝,朱自清赶回扬州奔丧,一直到尽七后护送灵柩到念四桥安葬后才返回北京。 不过,也就在安乐巷住宅,朱自清和学生余冠英关于“安乐”,有过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 有一次,朱自清路遇余冠英,邀其到安乐巷住宅小坐。余冠英一进巷子,边说:“先生住在此间,可谓既安且乐,亦寿而康了!”朱自清一笑:“这样的理解浅白了些,你熟读《孟子》,可知孟子怎么说过?”余冠英顿悟:“先生是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吧?”朱自清又问:“你怎么解读这两句?”余冠英脱口而出:“生于忧患之时,死于安乐之时!”朱自清说:“错了!好多人都这么理解的,但是这是一个训诂的错误。孟子是在讲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之后才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