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学写作27：第26回①“设言传密意”里的心机
谈到《红楼梦》的艺术成就，世人有目共睹。说起《红楼梦》的作者，尤其“曹雪芹”曹师到底是谁，历代红学大家却意见不一，争论很多。一般意义上，大家都认同现行一百二十回版本的前八十回，为曹师亲笔所写，后四十回为续作，作者存疑。然而事实上，即便前八十回，其中也有若干章节的风格与曹师所作相异，真伪有待商榷。
按照八十回来计算，我们现在读到的位置，正处在情节渐次展开、笔力全力以赴、故事向高潮迈进的关键阶段。因此，最近几回的叙事手法、故事情节、人物关系都越来越复杂。所以，萧遥打算后面再遇到复杂的章回，都尽量细细拆解一番。
《红楼梦》第二十六回“蘅芜院设言传蜜意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非常曲折。
以前读到庚辰本的批注，说曹师写文从来不曾“开门见山”。细细品味，确实如此。
古人说“字如其人、文如其人”。读《红楼梦》，就像与曹师对面而坐，曹师的心细如发、闷骚至极，喜怒不行于色、胸中丘壑纵横，尽现眼前。
这一回总体仍延续上一回，开篇先说“宝玉养了三十三天之后，不但身体强壮，亦且连脸上疮痕平服，仍回大观园内去”，用以过渡，同样再用一句“不在话下”快速作结。
从此回在全书中的位置来看，整个故事刚刚开始进入波澜壮阔的高潮篇章，宝玉同学作为绝对主角男一号，必定、必须、必然立刻回归自己的岗位。所以，这里的过渡，非常有必要。
接着，曹师继续讲述红玉和贾芸、黛玉和宝玉分别在感情方面的进展，同时安排新角色热身，为入场做好伏笔。
本回故事线主要有三条：红玉和贾芸的感情线、宝玉和黛玉的感情线、贾府气运线（贾芸、贾兰、宝玉的社交关系）。
第一条线，红玉和贾芸的感情线。这一回红玉取得了相当的进步，达成一个小小的心愿。
这条线曹师设置了五个场景：
1、红玉心念贾芸：严格说起来，这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场景。因为文字只是在描写心理和神态，是红玉的独角戏。这段文字主要为了向读者交代事件进展，尤其是之前宝玉生病期间，大家根本看不到红玉和贾芸。所以通过这第一个场景，先说明贾芸同学是照顾宝玉的主力，这些天正是他带着一干小厮，昼夜守护。因此，贾芸和红玉才有了朝夕相处的机会，也告诉读者经过这些日子，二人终于相熟。至此，铺垫完成。曹师才安排红玉发现原来自己遗落的帕子，在贾芸手上。
2、红玉和佳蕙聊天： 前情和背景交代完毕，曹师继续投入重墨描写红玉。主要是通过小丫头佳蕙，从三个方面对比突出红玉的见识远非一般婢女可比。
一是能得他人信赖。佳蕙新得来的钱，连数都不数，就直接一句“也不知多少，你给我收着”，交给红玉代为保管，“红玉替他一五一十的数了收起”。可见红玉品性和为人。
二是能得他人关心。佳蕙对红玉很关心、替红玉打抱不平，虽说尽出馊主意“家去住两天”、“林姑娘生的弱，时常他吃药，你就和他要些来吃也是一样”，但娇憨可爱，所以曹师这里还借佳蕙之口，顺便补写了宝玉康复后老太太的兴奋之情“各处还完了愿，叫把跟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并继续伏笔黛玉体弱。
三是能看清大势。眼看众人受赏等级都比自己高，但红玉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还说出了“千里搭长棚----没个不散的筵席，谁混一辈子呢？”这样的醒世直言，好端端地差点把小丫头佳蕙说得掉下泪来。身处卑微，却能抬头见月，可见红玉很有大局观，必定不会终老闺阁。
萧遥看到这里，才明白曹师为什么会耗费如此多的笔墨，来刻画红玉一个丫鬟。实在是红玉的头脑、心性、眼界均远超贾府其余丫鬟婢女，并且不甘沉沦、胸怀大志。
3、红玉被派工： 这个场景纯粹为了结束红玉和小丫头的对话。为了避免行文过于生硬，曹师先是安排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打断红玉讲话（其实也是为了节省笔墨），再给红玉派了个描“花样子”的临时性工作，顺便让红玉隐晦地骂了一句人，伏笔红玉性格泼辣。这一段文字中关于小丫头片子的描写，虽说只有寥寥数行，但人、声、场所三种元素呼应相和，活灵活现，极其生动。
4、红玉“巧遇”贾芸： 写红玉因为要描“样子”，结果找不到笔，才想起来笔在宝钗的丫鬟莺儿那边。红玉于是便想让佳蕙去跑腿儿，结果小丫头子并不怕他，反抬出给自己派了事情的袭人做挡箭牌。红玉见此并不着恼，只不过自己去罢了。在萧遥看来，这一段文字写这么曲折，一则还是为了避免“开门见山”，二则是为了避免读者觉得太过刻意----毕竟正是因为要去找莺儿取回笔来，所以红玉才敏锐地捕捉到了面见贾芸的机会。在这次见面中，贾芸和红玉“四目恰相对时”，“红玉不觉脸红了”。因此，从事情结果来说，红玉这次的谋划小有成就，直接增进了自己跟贾芸感情的进展。
5、贾芸侧面打听红玉： 这个场景按时间顺序是在第二条线，发生在贾芸跟宝玉见面的场景之后。贾芸从宝玉屋里出来，借坠儿送自己出门的机会，曲线打探红玉的情况，才得知自己拾到的手帕原来是红玉的，“心中却甚喜”，于是灵机一动，也把自己的手帕，借坠儿之手，送给了红玉。在曹师笔下，红玉和贾芸本质上是同一类人，都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都擅长创造机会、创造条件，以便互相接近。红玉和贾芸二人的感情线，可以看作是曹师故意安排的一条辅线，专门用来对比宝玉和黛玉二人的感情主线。
第二十六回的第一条故事线，至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