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书画双绝 而且还不止于书画
古代的戏文与小说里总喜欢讲才子佳人的故事,可见“才子”这个身份并不罕见。会吟诗作文,恐怕任是谁客气奉承一句,都能用上“才子”这个褒奖之词。但全才就不多见了,至少会写诗、写戏文、作画、还能当军师的人,放眼大明朝,也就徐渭一个。
生活于明正德到万历年间(1521-1593)的徐渭是一个奇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他是中国“泼墨大写意画派”创始人、“青藤画派”的鼻祖,山水、人物、花鸟、竹石无所不工;他还善行草,写过大量诗文,能操琴,谙音律,爱戏曲,创作出了杂剧《四声猿》《歌代啸》等,还著有关于南戏的理论著作《南词叙录》。除此之外,他还是个军事家,在为胡宗宪担当幕僚时助其擒徐海、诱汪直,为抗倭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但就是这样一位奇人,却受到精神疾病的困扰,一生九次自杀,穷困潦倒而终。他的经历令人扼腕嗟叹,而他的作品更让无数人赞叹敬仰。徐渭自称:“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可见他对自己的书法是颇为自许的。
应制咏剑轴
徐渭书法以草书为主,以行草为特佳,能以隶书笔法溶入行书,笔墨淋漓,恣意纵横,满纸落拓不羁。虽然他气势磅礴的狂草很难为常人所接受,但这种破坏性的创造恰恰将明代书法引向了新的高峰。他的书法也是从吴门书派主张唐法的反叛中出发,继而吸取了北宋苏轼、黄庭坚、米芾追求艺术个性化的积极因素,并发展出了自己所说的“时时露己笔意”的审美精神。
《赋得夜雨剪春韭》 上海博物馆藏
“高书不入俗眼,入俗眼者非高书。然此言亦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这是徐渭对自己书法的认知。诚然,当世“知者”甚少,可幸运的是,后世却有许多他的知音。陶望龄曾说过其书法“称为奇绝,谓有明一人”。而袁宏道则说:“(徐)不论书法而论书神,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也。”
草书《千字文》 荣宝斋藏
徐渭本身是一个文人,并不是职业画家,但他有自己的眼光和艺术观。他的泼墨写意画,形象生动,又不过分追求形似;墨法自称“戏抹”,却又浓淡得宜,疏密有致。在似与不似之间,为欣赏者展开了一幅倏然开阔的别样天地。
蕉石图 瑞典斯德哥尔摩东方博物馆藏
徐渭写意画的风格部分来源于南宋的禅宗墨戏画,这种画相较于文人水墨写意,更倾向于使用放纵的、粗鲁有力的、用笔迅速的描绘,并利用泼墨挥洒的手段来完成画面的各种效果。出身于浙江的徐渭正是受其影响,才有了大胆使用墨色、任意挥洒的风格。除此之外,他创作的花鸟画是当时的文人画中比较流行的题材,说明徐渭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同时代画家或者绘画流派的影响。
牡丹之雍容、紫薇之隽秀、竹之萧疏、菊之孤傲、梅之挺洁,都被徐渭刻画得入木三分。密如骤雨的葡萄、虬如蟠龙的藤蔓、分别舒展九尺与五尺的梧桐和芭蕉,直冲画外,不见首尾,更是横溢着一种在其他画家的作品中少见的纵横之气与豪放境界。他的梧桐图,只以泼墨笔法绘其一小部分,却使人联想到挺拔正直的参天梧桐。正如翁方纲所说:“纸才一尺树百尺,何以著此青林庐。恐是磊落千丈气,夜半被酒歌嘘唏。”
墨葡萄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再加上徐渭本身在书法上的造诣,使得他的字与画融为一体,相得益彰。他的《墨葡萄图》,墨的浓淡显示了叶的质感,题诗的字体结构与行距不规则,如葡萄藤蔓一样在空中自由延伸,书与画融为一体。正如张岱所言:“今见青藤诸画,离奇超脱,苍劲中姿媚跃出,与其书法奇绝略同。昔人谓摩诘之诗,诗中有画,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余谓青藤之书,书中有画,青藤之画,画中有书。”
这不是一般的描摹物象,而是艺术的加工。大块的水墨,晕染得宜,气势纵横,虽不设色,却令观者如同身临其境。这是独属于徐渭的独特艺术世界。
芭蕉梅花图
徐渭的书法与绘画成就虽然极高,但在那个时代却可谓是生不逢时。与他并称为“明代三才子”的另外两位(解缙和杨慎),都有官做、有地位,衣食无忧,生活顺利。而为自己才情志气所累的徐渭,却做不出僵硬死板的八股文。在极度注重科场的明代,没有进士及第,没有官位加身,就没有影响力。
而他人生的失意之处还不止于此。曾经相中他的伯乐浙直总督胡宗宪被打为严党后,徐渭也被牵连入狱,之后一度发狂,甚至杀死了自己的妻子。这种发疯狂躁的状态一直伴随着他直到72岁去世。这种痛苦经历使他有“东方梵高”之誉,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书画风格,但对其本人来说,却不啻为终生的折磨。
徐渭死后二十年,“公安派”领袖人物袁宏道偶于友人陶望龄家翻到一本徐渭的诗文稿,读后不禁拍案叫绝,惊问此人是今人还是古人,并拉起陶望龄彻夜阅之。此后袁宏道不遗余力地搜罗徐渭的文稿,研究徐渭,大力宣扬徐渭。多亏了这位头号粉丝的大力鼓吹,徐渭的才名才在后世彰显。而在此之后,追随者更是不计其数。
郑板桥曾以五百金换徐渭石榴一枝,并刻有一方印章,称“青藤门下走狗”(青藤是徐渭的号)。近代齐白石也说自己“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理纸”。文学家、艺术家木心评其为“十足的天才”。直到现代,徐渭的作品仍在不断地放射出耀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