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小小说：慢性子老木

文/毕研杰

我家浴室的水管流水不畅，毛病虽小，大热天却挺让人焦心的。妻子上班前叮嘱我设法修一修。这种琐碎活是专业人士不屑于上门维修而我们又不会干的那种，没办法，我只好给妻子说我不会修。

妻子无奈地摇摇头说，那还是让老木来吧。于是妻子电话联系了老木。

过了大半天老木才慢悠悠地过来，骑着辆小型电动三轮车，车上有个破旧的箱子，那是他出工的器具箱。

虽然我早知道老木，但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老木大约60岁，腰背有些佝偻，头发花白，脸上有几块疤痕，不知是烧伤还是烫伤。曾听妻子说过，老木开了间很小的水电暖器材门市，既售卖也上门维修，但多是些零碎活，他上门维修如果不换件是不收费的，因此，大家水电暖有些小故障多找老木来维修。

初见老木，他猥琐的外表让我想笑，他走路像只老公鸭的样子也让我想笑，他一个大老爷们说话竟娘娘腔更让我想笑！

我一直不知道老木是姓木还是姓穆，亦或是他的外号叫“木”。虽然老木看上去是有点“木”，但做事风格却不木。他锁上车拿了工具箱就随我上楼，进了浴室，一番查看后，打开工具箱就准备维修。可让我意外的是，他在动手维修前竟变戏法似的从那破旧的工具箱里取出一个小马扎一屁股坐下，再拿出一个小电扇打开，接着拿出一个小收音机播放上河南豫剧《七品芝麻官》选段，然后又拿出一只装满了茶水的塑料杯轻轻放在身边。等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成后，他才开始不急不躁地维修。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舒服优雅的维修工呢，他竟把一项枯燥单调的工作当成了一种享受！

我妻子经营着一所数百人的大型培训学校，桌凳、黑板、空调、水电器经常要维修，木工、瓦工、焊工、水电工我也见过不少，却无一例外地是匆匆忙忙地赶来，匆匆忙忙地维修，又匆匆忙忙地离去。这对于“时间就是金钱”的他们来说，匆匆忙忙地来去也好理解。但唯独老木，他每一次来都是带着马扎、吹着电扇（是夏天吹凉风冬天热风的那种）、喝着茶、听着戏，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这儿敲敲、那儿拧拧，或这儿加个螺丝那儿换根软管。老木虽然带着工具箱，但在工作中却常常发现缺少了某种工具或器件，于是干到半截只好停下来骑上电车回家或是回店里去拿，回来后再接着干。

老木干活是不需要主人监管的，你只需告诉他哪儿出了问题就行，不管主人在不在他都会保质保量地完成。大家也都很信任他。至于价钱，不换件他不收钱，如果换了配件，他说100元，你非要讲价给80元他也不争执不气恼，而是接了钱就走。如果是超出了他的维修范围或是他查看后觉得干不了，就操着娘娘腔干脆利索地说一声“干不了，另请高明吧”，然后骑上车慢悠悠离去，一副无牵无挂的样子。因为我们是学校，维修多在学生放学后，也就是接近中午或傍晚，但他维修后往往不是直接回家或回店里吃饭，而是径直去某家酒店自酌自饮陶醉去了，以至于他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家室的老光棍或鳏夫。

曾经有一次，老木给我们维修完天色已晚，我们留老木一起用餐。老木不肯，他一边收拾他的马扎、收音机、电风扇和维修工具，一边摇头拒绝，说：“还是俺自己找地方喝两杯去吧。”我妻子笑了，说：“老木，你每天挣这几个钱还不够你喝酒的吧！”老木嘿嘿干笑两声，说：“挣钱干啥，不就是图活得高兴吗？我这样活着就很高兴的啊！”说完，他骑上车慢悠悠地离去，嘴里还可能哼唱着豫剧某个唱段。

其实，几次接触后我一直对老木脸上那几块伤疤有些好奇，只是不便于询问。有一次，我看着老木一边欣赏戏剧一边不慌不忙的维修时，禁不住好奇就委婉地问起他脸上伤疤的来历。他嘿嘿干笑了两声，说了句“是烧伤”就岔开了话题。我以为老木是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追问。没想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却让我解开了这个谜题。

有次维修时老木实在脱不开身，就让我去他店里帮他去拿某个配件。我说，你店里有人吗？他说老婆子在呢。我总以为老木是独身一人，这才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他告诉了我小店的名字和位置，我很快就找到了。也是这次，我才通过他老伴的口知道了他脸上伤疤的来历。

原来，老木曾是县酒厂的一名工人，在一个雨天，配电室遭遇雷电起火，如果不能马上切断电源，那高压变压器就可能起火爆炸，后果将不堪设想。正在大家一筹莫展束手无策时，突然一个黑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进了火海……那人就是老木，平时慢慢腾腾娘娘腔看起来有些猥琐的老木，竟有如此神速如此胆魄，让大家颇感意外！他冲进去迅速切断了电源，但从火海里跌跌撞撞滚出来的他早已是个“大火球”！大家迅速帮他扑灭了身上的火，并立即把他送进了医院。命虽然保住了，但他的眉毛、头发都烧光了，脸上和身上也大面积烧伤……再后来，酒厂破产倒闭了，他用他的破产补偿金开了家水电暖小店，勉强维持着生计，等孩子们独立成家后，老木和老伴就以店为家悠哉悠哉地过活。

我对老木有些肃然起敬起来，此后，对他猥琐的外表对他脸上的疤痕和他的娘娘腔我再也没有感到好笑过。

作者简介：

毕研杰，山东省鄄城县第一中学语文教师。著有散文集《人在旅途》《我爱我家》《生活琐记》三部，主编《手把手教你写作文》《阅读训练精编》《青春留影》（1.2.3卷）等多部，参编《写作训练精编》《写作导引》等十余部。有诗歌、散文、小说约300余篇（首）散见于全国各级报刊，指导的学生作文有200余人次公开发表或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