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夏 落幕于2022年春

不知道是不是世界上的黑天鹅太多，今年的夏天一改往年的艳阳高照，格外阴郁低沉。尽管如此，我仍能从夏天特有的暖湿空气里，嗅出一丝熟悉的味道。

我的家乡在一座海滨城市。每年夏天，温带季风气候都准时地把潮湿的季风铺往大街小巷。以致每每回想起任何一次夏季的升学考试，总有无处不在的夏风相随。

湿热的风，穿过路边枝叶繁盛的泡桐树，拂过校服的裙摆，充盈着各种植物和夏季水果隐隐约约的香甜气息。好像有风的地方，就生命在蓬勃生长。

就像在茁壮成长的我。

生命中的前18年，我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学校共青团、学生会、班干部，只要能想得到的学生活动，我一定是骨干型积极分子。从小学起，带领学校的舞蹈队参加比赛，一路走来，各类演讲比赛、作文比赛，全都有我的身影。

考起试来也绝不含糊，小升初、中考，都在市里名列前茅。以至于我爸直到今天还会以此作为饭桌上的谈资。

后来听朋友说，人的一生无论怎样，总会有鼎盛的十年，只不过有人花在了事业上升时期，有人用在了其他时候。

我的黄金十年大概到这里就结束了。它终止于一个异常闷热的夏天。

用当年很流行的一句话说，我被高考“撞了一下腰”。

高考失利后，我拒绝参加任何的同学聚会，不想见任何一个同学。尤其是同桌，整整两年都朝夕相伴的人。成绩下来后，他沮丧地给我打电话，说发挥失常了，与目标大学失之交臂了。于是，我强压住自己的难过，带着哭腔安慰了他一通。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目标，是北大。

你以为的齐头并进，根本差之千里。

这一差，就再也不曾停下。

进入大学后，我想保持”活动积极分子“的身份，继续活跃于各种社团，企图找回”昔日荣光“。不管是演讲社、辩论队，还是学生会，我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总是想着出头冒尖、比人快一点，最好风光无限。

然而事与愿违，我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一只无形的脚踢出了”别人家孩子“的列队。

无论我花多少时间、费多大功夫，永远有那么几个看起来不怎么认真、也不太费心的人远远地超过我。

一场活动办下来，站在聚光灯下，调动全场的那个人，浑身熠熠闪光。

而我，永远站在乌漆墨黑的台下，没有人能看得到我。

我多想一呼百应、让台下的人艳羡尖叫；我多想要毫不费力的完美，轻松超过旁人。

事实却是，我像是一只瓢虫，被调皮的男孩狠狠地踩进土里，无论怎样挣扎打挺，都翻不了身。

憋屈得像一颗永远冒不了尖的春笋，我在大学中途决定出国。

也许换了一片土壤，我又能有重新树立自信的机会。

事实证明，我的行动也许是正确的，但动机是大错特错的。

小小的专业简直卧虎藏龙。初来乍到的不适、语言的差异、教学难度的上升，我每天枯坐到半夜，学期结束时也只能换来个中上等的成绩。而某些一个学期都没来上过课的同学，居然轻易地就拿了A+。

我愤愤不平，但也好像渐渐接受了人的”天资“是有差别的，开始埋怨爸妈为什么不把我生得聪明些，让我能一直保持曾经的优势。

后来工作了。

公司不大，但在全球也有七、八个分部，好几百号人，我是为数不多的中国人之一。凭借自己的努力，终于收入稳定上升，也跨越了文化差异的壁垒，和同事们的关系日渐紧密。

就在我的信心准备破土而出时，许久不联系的国内同学带来了昔日好友们的近况：XX创业当老板了，趁着国内风向正热，顺利拿到投资；XX在500强企业里又升职了，手底下管着近百号人，年薪六位数......

和他们一比，我在异国他乡一家不知名中小型私企里，干着最基础的活。

不是一个数量级，甚至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冥冥之中，永远有人在我前方、前方的前方。我咬紧牙、拼了命的追赶，到头来被同伴一个一个的赶超，而远处的目标更加遥不可及。

这场从高考开始的噩梦，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闷热潮湿的夏天，我好像再也醒不来了。

2020年是不平凡的一年。

春天还没站稳脚跟，整个人类的命运就被刚要离开的严冬杀了个回马枪。

随之而来的，是人们不得不面对的诸多转型挑战。

看新闻时，我惊讶地看到，商界大佬、携程董事长梁建章居然频频出现在直播间。为了吸引眼球，他甚至不惜cosplay成许仙、唐伯虎，扮相雷人、表演滑稽，引得网友议论纷纷。

我一边看这条新闻，一边紧锁眉头。

梁建章是著名的人口学专家，美国斯坦福经济学博士，还是堂堂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经济学研究教授。怎么能和那些不入流的小明星一样呢，这可不是自降身价么!

然而事实是，几次直播之后，携程多了将近6000万的收入，旗下2万5千名员工的生活又多了些保障。

扮演成许仙的梁建章好看么？不见得。

面子上赢得过跟他同级别的企业家么？更不见得。

北大的研究生张根跑去送外卖，又是看得我一头雾水。坐在CBD里，喝着咖啡，吹着空调难道不香吗？看到跟自己一起毕业的同班同学创业成功，走上人生巅峰难道不酸吗？

明明有在“新世相”这样有影响力的互联网公司上班的机会，居然也主动放弃，干起了门槛最低的外卖小哥的活。这个时代的“后浪”是怎么了？

直到我看到他后来的自述。

“你发现你的痛苦，不会因为去了一家好公司就会消失，你还是很痛苦。”

原来，看起来轻松漫步在人生道路上的人，也会痛苦。

并且，这个痛苦并不来自同龄人的压力，反而来自自己的内心。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的人，无论事业有为还是一事无成，无论有着怎样的Title，拿着多少年薪，运行着怎样的人际关系都会痛苦。

就像在《银河补习班里》马浩文跟自己儿子说的，“清华北大只是过程，不是目的。考上了清华北大，然后做什么呢？人生就像射箭，梦想就像箭靶子，如果连箭靶子也找不到的话，你每天拉弓有什么意义。”

我缺的，是这个名字叫做“自我”的“箭靶子”。

我一直以来，都是《小王子》里，被嫌弃的忙碌焦虑，而又精神空虚的大人。

如果把人生看成一场比赛，见过的世界越大、赛场就越大，越难”胜利“，毕竟人外有人。

命运渺小，很多不可抗力只要稍稍动一根小手指，我们就会大伤筋骨，想要抗衡对战，更是痴人说梦。

每个人的生活有自己的轨迹，就像朋友之间，”相聚有时，离别有时，再见亦有时“”。

能力有限的时候，能做到”尽人事，听天命“，不留遗憾，就是对自己最好的交待。不用依着别人的样子，给自己造一个目标，同时也让心灵套上枷锁，只盯着自己不如人的地方，自怨自艾。

真正的快乐，是成为你自己。

我很庆幸终于能在12年后的春天，想明白这件事。

那个梦魇从2008年夏天的高考，到2020年的春，终于落幕。

空气重新清甜了。

希望，你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