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与儿童③｜唐山和上海的孩子 用书信交流雾霾

每次北京和上海雾霾严重时，就会看到媒体大肆报道。而其他城市的雾霾问题很少被关注，并不是其他城市没有雾霾，而是并没有得到公众的关注。我们这次课程的研究内容是，从“环境公平”的角度重新看待雾霾。

随着我们了解的深入，我感觉到同学们不约而同地都有点沮丧起来，觉得“公平”这个词大概无从说起。公平到底如何界定？对我而言，用艺术的手段去重新看待雾霾，更多是在人的心理层面，缓和焦虑和矛盾感。同时，也让自己在感同身受的状态中，找到相互理解的路径。

“钢城”——唐山迁安

除了秦皇岛市和承德市，整个河北省其实都是雾霾的重灾区，这与工业的密集和地形相关。其中，唐山迁安市的重工业十分密集，我还读到几篇描写迁安市松汀村的文章，里面说到这些村子的死亡率极高，看起来非常可怕。于是，我决定去“钢城”迁安看一下。

从北京到唐山的列车上，一路都能看到规模庞大的钢铁企业，如同一个个被城墙封锁的独立城市，能感觉到重工业的密度很高。兴盛的采石业让山体暴露出许多非自然的裸露切面，其中还夹杂着鱼塘、家畜养殖业和木材业。迁安市里，许多公共雕塑都是钢材制成的，象征着这个以钢铁为荣的城市形象。

与叔叔一起种树，了解当地情况。本文图片均来自作者。

在迁安市做纪录和调研时，我走街串巷，希望能更了解当地人的生活。钢铁厂围绕着附近的村庄。我乘公交去到钢铁厂附近，希望能拍摄一些照片，被保卫师傅拦下来，小心翼翼地试探我是否为记者，说不允许拍照，最后亲自开车把我送出那个片区。于是我就抄小路沿着村子走，希望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拍摄。走着走着，我发现村子里有一座规模很小的学校，离钢铁厂只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因为没有高楼，所以抬头就能见到高大的烟囱。

看上去，这里的孩子比大城市里的更加活泼，他们在羊肠小道上追逐，嘴里说着本土话，带着上扬的语调。与大城市相比，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更为亲密，阴沉灰霾的天空并没有阻止他们的游戏。不过，孩子们看到拿着相机的我，就会扭头走开。我很好奇，孩子们是否知道雾霾，是否了解空气污染的问题。

迁安的市集

后来我和一位朋友谈起了迁安——这座北方工业城市的面貌，她在上海做小学语文老师，我们就聊起孩子的环境教育问题。我们认为，可能对不了解工业城市的南方孩子来说（也包括我自己），可能难以设身处地去理解空气污染所带来的影响。也许需要在不同城市的人之间建立真正的交流，才能让孩子们对空气污染问题产生新的认识。

小时候，语文老师都会布置这样的作文题目——给某某的一封信。通常这样的信只是一个作业，孩子们并不会收到回信。我突然想到，如果让上海市和唐山迁安市的小朋友们互相写信，交流他们眼中的空气，会有怎样的效果呢？

迁安广场上自发的民乐团伴奏

上海孩子的来信

第一次从迁安回来后，我把一些能体现空气情况的照片发给上海的语文老师，让她上课的时候展示给上海的小朋友们看，并让他们以书信的方式，写下自己的感受。

我第一次在迁安拍照片是在3月20号，当时的雾霾非常严重，天空和厂房冒出来的烟呈现同一种颜色。我把这些照片给上海的孩子们看了之后，不出所料，很多孩子认为工业城市非常可怕，而这也是我对迁安市初步的认知。不了解北方工业城市的我，对这些城市的想象都来自媒体报道和图片。后来，我对这一行为感到极为内疚，因为我提供的照片，给迁安造成了片面且负面的印象。

上海的孩子们上小学三四年级，虽然信里有错别字和颠倒的语序，但信的内容非常有意思。有的非常认真，甚至提出一些有趣的建议；有的关心唐山迁安小朋友的生活和身体状况；有的则悄悄偷懒，从思想品德课本上摘抄一段《美丽的上海》这篇课文就交了作业。

总体而言，大部分孩子都对自己的城市有极强的自豪感，许多孩子在信中写着：

“希望你们的城市也能像上海一样好！” 有个孩子写道：“我给你们记（寄）好多钱之后把杯（环）境和绿画（化）non（弄）好可是记（寄）不过去！”

还有些孩子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我觉得你们可以要求在你们家附近的钢厂停工，你们觉得这样可行吗？”“我对你们的生活有几个建议：1.关掉几座工厂；2.使用无铅汽油；3.多骑自行车。”“我想对迁安的小朋友们说，你们一定不到处乱跑！不然就会把不好的空气吸进嘴巴里！” “你们可以研究一种既可以生产出好的钢铁，又可以减少烟的排放量的机器，让唐山迁安的环境更好！”

迁安孩子的回信

然后，我回到迁安卜官营小学，老师们十分友善。她们觉得让孩子们产生环保意识非常好，欣然答应了我的要求。我把上海的信件交给了迁安的小朋友，让他们给上海的小朋友写回信。

迁安孩子们的回信中，可以看出视角非常不同。他们生活在工业城市，许多孩子的父母就是钢铁厂的工人。在向上海的孩子们提及污染的时候，许多迁安的孩子有更主观的感情表达。

“然而这里的环境是被工厂排出的废气污染的，我们会想办法的。我们这里树木花草有点少，我们会尽快改善的 ，我们这里的老人身体也不太好，我们会把污染的几率降到最低的。” “我们这里的环境很差，但我们如果把工厂停了的话，工人们就要重新找工作，而且他们也要养家呀！”“我们要从自身做起，不乱丢垃圾，村里的秸秆不能随便燃烧。”

除了对环境问题的担忧，迁安的小朋友也会努力告诉上海的小朋友，自己家乡的改变，自己家乡的美。有的孩子介绍了迁安的植树计划，强调这里是绿色和蓝色的世界，为此还把这句话反复写了几遍；有的孩子介绍自己家乡的风景名胜；还有个孩子说迁安市最好的地方是一所豪华的大酒店。

“我们迁安没有黑臭的河水，而是蓝色和绿色的世界，美丽的城市。”“我们唐山也是有亮点的，比如，我去过的景点，山叶口，白羊欲（峪），南戴河……等等。”

冬末与春初，霾工厂和云工厂

冬末与春初，灰色和绿色

上海小学的人数较多，一个年级的人数就相当于迁安卜官营小学全部的学生人数。两个班的上海孩子的70几封信，并没有悉数得到回复，但大家一起分享了回信的内容。把迁安孩子的信件送过去之后，上海的孩子们欢欣雀跃了半节课。

老师告诉我，一个十分认真写信的女孩子也得了一封十分认真的回信。老师在课堂上把这封回信念出来的时候，小姑娘脸都红透了，好像收到情书似的，其他孩子也很羡慕地盯着她看。

四月初，也许是因为停止了集中供暖，我看到迁安的蓝天白云，新种下的杨树苗也抽芽了，形成成片成片淡淡的绿色。我又可以把这次拍摄到的图片反馈给上海的孩子们，同时和上海的语文老师商量，要向孩子们陈述雾霾的成因和发生时间，还有工业城市为了降低污染所做出的一些努力，包括植树、局部停工等措施。而这些措施在一些孩子的信里也有提到，而且表达地更为生动。

“钢厂北区已经停工了，人们也在植树造林，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迁安的空气也能像你们一样清新，甜润。”“现在，天空是灰色的，我们都十分关注环境保护问题，我们周围的钢厂都在引进先进的设备，使排放达标，减少污染。政府也提倡人们低碳环保生活。”

两个相互通信的小学

相互理解的孩子们

我们要告诉孩子们，像迁安这样的工业城市不是罪恶之城，我们使用的钢铁制品都要依靠迁安的钢铁厂。我们希望上海的孩子们，通过阅读迁安小朋友的信件，能去理解对方的生活。也希望他们了解到，他们生活中的一些用品与另一些人的生活切身相关。课后，上海语文老师告诉我，孩子们表示恍然大悟，并且很想要迁安小朋友们的微信。

由于上海的孩子们即将进行一次重要考试，所以只有很少的孩子继续回信。信件中，可以看出他们明显乐观起来，因为他们看到了绿树蓝天的唐山迁安市，并为此表达了欣喜的心情。

孩子们的信

我想，有时候解决问题的过程，可能会制造出新的矛盾，但如果人们真的能相互理解和关心，可能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把上海孩子们的信件打包起来，顺便塞进了一本纪伯伦的诗集和一套好用的油画笔，送给在迁安帮助了我的语文老师们和美术老师。我亲眼所见的，这个时而灰霾，时而青绿的城市，似乎与我也形成了强烈的纽带关系。

（本文改写自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2017年本科生《雾霾——环境公平》课程作业，指导教师为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教师、地瓜社区创始人周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