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忆旧短文引起的连锁反应:红元宵 霉元宵 也谈红元宵……
生活散记|红元宵
▓ 贾跃琼
手工元宵
过年总是由红色装扮的,红灯笼,红鞭炮、红对联、红窗花……有一年,就连我家的元宵也是红色的!
小时候盼过年,不仅有鱼又肉有零食吃,还有白白胖胖的元宵吃。每年腊月,家家户户忙着买糯米,舂米粉。门前屋后,一筛筛雪白的糯米粉就是一幅幅银色的风景。年就在糯米粉的清香中向我们走来。
1969年腊月,大哥从插队的淮安回南京过年,带回了一袋糯米。秋天刚收上来的糯米,白白亮亮,饱满整齐,香味浓郁。母亲把糯米淘洗干净,浸泡一夜,再爽干、酥透之后,准备送到舂米铺加工米粉。
爸爸因哮喘病在床上好多天了,他嘱咐哥哥帮助妈妈送去舂米粉。
舂米粉是把米放入石臼里,用脚把一个大木碓踩翘起来,再一抬脚,一下一下,木碓的另一头就把米砸碎成粉。我们都爱跟着大人看舂米,而且趁店铺老板休息,抢着上前踩木碓。舂米的过程中,要不时地将石臼周围的米粒往中间堆,并将舂碎的米放进筛子筛。周而复始,舂了筛,筛了舂,直到米完全成为粉,最后剩下一点米头。
母亲把米头打成米糊给我吃。米糊绵柔中能嚼出糯米的劲道,那清香爽滑的味道至今还留存于我的唇齿间。母亲把舂好的糯米粉均匀地铺在大筛子上,等太阳出来晾晒。太阳下山了,再端回屋里。起风了,母亲就用纱布蒙住筛子。直到临近春节才把米粉装进布袋里。
那一年的春节姗姗来迟,三个在外地工作的姐姐都没回南京过年。好不容易等到2月16号大年三十。母亲前一天就多生了一个煤炉,想方设法把团圆饭做得又多又好。荤的素的,蒸的炒的,摆了一大桌。父亲吃力地穿好衣服,和全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共享年夜饭。可是没吃两口,他就剧烈咳嗽,咳得都快背过气了,母亲只好扶他去床上躺下。我和哥哥姐姐们也都停下了筷子。等母亲回到餐桌,我们都默不作声,低头吃饭。吃完之后,赶忙收拾干净桌子,母亲则开始做元宵,准备年初一的早餐。
开水和糯米面,白砂糖拌黑芝麻馅。母亲手脚麻利,揉面、揪面起子、入馅搓圆。很快,筛子里就放满元宵。我们围在桌边,忍不住伸手捏一下元宵。母亲说,别使劲捏,馅子捏出来就不好吃,也不吉利了。
大年初一早晨,“霹雳啪啦”一阵阵鞭炮声把我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天已经大亮。母亲叫两个哥哥去放鞭炮,说放了鞭炮才能吃元宵。
串串鞭炮在门外炸响,一锅元宵在煤炉上煮沸。母亲发现锅里的元宵越煮越红,就对躺在床上的父亲说,这元宵怎么红了?父亲也觉得奇怪。我们都围到炉子边,非常吃惊地看着这一锅红元宵。母亲问:“红元宵能吃吗?”父说:“给我先尝尝吧!”父亲侧起身,母亲用勺子舀了个红元宵,送到父亲嘴边,父亲闻了闻,然后尝了一小口,很吃力地说没有怪味,应该可以吃。母亲的心放了下来,说红元宵喜庆,吉利,都来吃吧!
一家人开开心心把红元宵吃完了,没人追究为什么元宵会变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吉利。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转眼就是年初五。那天中午,我和小姐姐返校回家,见家中挤满了人,很纳闷。挤进里屋,看见躺在床上的父亲上气不接下气,见我们到来,便睁着大眼睛盯着我们,说不出话。母亲正和邻居商量把父亲送去医院。姐姐问母亲:“为什么要送爸爸去医院,他从来就不愿意去医院啊!”母亲说父亲一上午就吵着去医院。很快邻居们推来了板车,铺上席子垫上棉胎,七手八脚将父亲抬到了板车上。就这样,父亲离开了我们,再也没能回到家中。母亲回到家告诉我们,父亲前一些日子就感觉自己不行了,说绝不能死在家里,孩子们小,会害怕的。
年初七,天空飘起了雪花,全家人为父亲送行。天地一片白。我们腰间扎着白布,鞋面也缝上白布。年变成白色!
过元宵节了,邻居吴妈妈送来一碗元宵,又圆又白,可我们一个也吃不下去。
那年父亲61岁,今年我也61岁了。50年过去,那一锅红元宵始终忘却不掉。
稻香村的元宵
霉变的元宵面,母亲也绝不舍丢弃
▓ 古道西风
@贾跃琼我们这些苦孩子,都有苦涩的经历,就是霉变的元宵面,母亲也绝不舍丢弃。
红元宵激活我童年时的一段记忆:那个年代,小妹且小,大姐为生活所迫放弃学业走向新社会“童工”行列,贫困中二姐被迫送人,千钓一发时,被下班的父亲发现,把二姐从公交車站拉回。茫然中的她,稚嫩的眼神似乎透露对美好生活的渴望。殊不知,那种选择可能令今天的她悔之终身。
爸爸终身以苦力为生计,重体力劳动按计划供应50斤粮食,也让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苦涩中有一丝骄傲。要知道,吃一顿干饭,是我们每顿、每天、每月的企盼。
据披露:我们的国家各级領导干部,那个年代到也严格要求自己,作表率与民节衣缩食同甘共苦,困难中带头过清贫生活,那怕是一碗肉食也不敢多占。今天谈起,非战爭年代百姓处于这等境地,实在应该“问责”。
珍惜当下,收藏好落在你的岁月里的每一片涟漪。
也说红元宵
▓ 理喻
不知是哪一年,反正我只有八九岁。这年单位给每位职工发二两牛肉票、二斤豆腐票、五斤糯米。父亲起早从小镇步行几十里去县城单位领票买年货。晚上回到家中似杨白劳一样浑身是雪,可能是兴奋得一点不显累,嘴里还不停地说:“今年过年有个样子了(好的意思)!”母亲也笑嘻嘻地帮父亲拍打着身上的雪。
我在一旁翻着父亲买的几样东西,当看到豆腐干时,啥也没想拽块白干就嚼起来。父母看着我那馋样微微发笑。母亲随后将糯米用水浸泡以备明天上对窝舂面。
那个年代做两样事就预示年味很浓,一是炸肉圆藕圆;二是舂元宵面。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在对窝上舂起来,白哗哗的糯米面在筛子上垫上报纸风干。没想到筛子是借来的,别人要回去也是凉元宵面。无奈,母亲便将还未干的元宵面装袋风干,父亲说怕捂坏了,母亲说肯定没事。一连几天,可能由于单位和家里事,把袋里元宵面忙忘了。
初一开过财门,父亲弄面做元宵,放开袋子就有点味道,父亲怀疑面可能霉了,但为讨吉利没有出声照旧搓元宵。下锅煮好后揭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吹开蒸气一看,一锅红元宵!
父亲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将一锅元宵摔到地下。我母亲在一旁目瞪口呆内疚自责。母亲将地下的红元宵一个个拣起来用冷水冲冲放一边,径直到房间里取出剩下的一点糯米煮饭做糍耙。父亲在一旁仍喋喋不休:我说没干放袋子里不行,你说没事。这下好,别人家有元宵过年,我家侠子(孩子)吃歇(啥)?母亲口口声声认错。这个大年初一就在这吵声和赌气中过着!
母亲看着盘子里红元宵,就拨开炉子,放上铁锅用油煎元宵。她不给我们吃,我们也不理解,还生她气呢!
初二早上,母亲兴奋地说:“赶快起床,吃油煎元宵!”我们看着盘子里金黄微焦的煎元宵,个个狼吞虎咽起来,除了稍有点酸啥味也吃不出,满脸挂脸,十分开心,父亲也是由阴转晴。这个年算是从初二开始,比别人家似乎少过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