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涂朝晖|逝去的“殿堂”
逝去的“殿堂”
●涂朝晖(四川)
静夜,如银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前,清风微微拂过脸颊,轻扬的发丝缓缓落下。
院子里的琴声徐徐响起,渐渐如潮水般四溢开去,委婉连绵,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那优美的琴声时而高亢激昂,像涨潮时的海水拍打着海岸;时而委婉低沉,像年老的慈母呼唤着久别的孩子;时而清脆薄亮,像徐徐的清风拂过翠绿的竹林,使我沉醉其中,久久不愿醒来。
扬琴,这是扬琴的乐声。好多年没有听到过如此优美动听的弹奏。
这优美的琴声,多像儿时在父亲学校听到的,那个漂亮的女老师娴熟的演奏,它把我带到了那个时时令我魂牵梦萦的殿堂。
父亲在本公社初中工作,我童年的很多时光,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她修建在地势很平坦开阔的平坝上,与公社遥遥相望,中间隔着近2千米的稻田。本公社的7个大队分散在四周,如众星捧月一般把她紧紧地簇拥在中间。
那时,人们都不愿意远离家乡去城里工作,学校毕业后都纷纷回到本地,因此学校的老师几乎全是学成归来、吃国家饭的本地公办老师。在学校东南侧有一栋方圆十里闻名的雕楼,非常豪华气派。她是我心中神圣的殿堂。
这座雕楼,是解放前几十年富甲一方的熊姓大地主修建的。整座楼一共有三层,占地面积有200多平方米。青砖碧瓦与实木椽柱,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风格雅致的观景台,和谐搭配,浑然一体,相映成趣。整座楼房气宇轩昂,古朴典雅,尽显雍容华贵。她突兀兀地立在土墙房林立的乡村里,如鹤立鸡群。
那时没有钢筋水泥,碉楼一楼的楼墙、四周的屋檐和排水沟、楼前的院坝,全是用一吨左右重的大条石砌成的,坚固且整洁美观。由于排水和通风设施好,所以一楼室内从来不潮湿。院坝平整而宽阔,约有400多平方米,可以容下好几个班学生同时做操。
一楼正中间是宽敞明亮的教师办公室,其余的就是校长寝室兼办公室、油印室和储藏室等。在我记忆中,老师们总是那么忙,他们不是埋头看书读报,就是批改作业、备课,或者是“呼呼呼”地刻蜡纸,然后油印一叠又一叠的卷子。
沿着木楼梯拾级而上,楼板发出“咚—咚—咚”强有力的节奏,仿佛摇滚乐里时缓时急的鼓点,让人获得一种无形的自信与力量。
二三楼中间是楼梯和过道,周围全是十多平方米一间的教师宿舍。每间宿舍都有一个大窗子,所以光线都非常好。关上可以滑动的木窗门,挡住室外的寒风烈日,室内冬暖夏凉。站在窗前任何一个角度向外看,外面都是一幅层次分明、生动艳丽的田园风景画。
父亲的寝室在二楼西北侧,我们姊妹仨经常在那里喧闹,玩耍。有时候因为摩擦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听到远远传来父亲缓慢而有节奏的脚步声,赶紧休战,各自快速抓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大声朗读起来。警报解除后一会儿,偷偷观察楼下院坝的动静。如果看见有人拿着碗筷向食堂走去,就赶紧丢下书本,拿着筷子,一路上敲着碗“叮叮当当”地向食堂冲刺。
食堂从来没有做过荤菜,早中晚都只有米饭和一个素菜。菜里几乎见不到油,除了盐,也没有其他任何佐料,可是我们却吃得津津有味。不过,食堂师傅打饭的举动,令我们气愤不已。称饭时秤杆平平的不说,在饭碗即将被端离秤盘的时候,他会假装不经意地,用饭瓢在饭侧边挖一个洞。舀菜的时候,那只打菜的手像发“羊癫疯”一样不住地抖动,直到把他认为舀多了的一点点菜抖出去。这令我们十分不满,很想把他脑壳戳几个蜂窝煤洞洞。
二楼东北角两间是主任一家的宿舍。主任的大儿子五官方正,英气逼人,是学校的代课教师。他宿舍里的灯经常亮到深夜,甚至天明。老师们说,他白天上课,夜晚熬夜苦读,连吃饭、上厕所都在看书。不久就听到他和弟弟双双考入了大学的消息。这个消息无异于一颗炸弹在全公社甚至全区炸开,人们奔走相告,惊叹着,议论着。
次年,主任的儿媳妇——就是扬琴弹得特别好,令我听得如痴如醉的那个漂亮的代课老师,也考入大学,这简直成为碉楼的一大传奇。那时的我只有几岁,不知道大学为何物。但是从大人们说话的口气、表情,以及人们啧啧的赞叹,都猜到,大学是一个非常神奇、非常了不起的东西,心里好不崇敬与羡慕。当然,大学毕业后,他们都去国外留学,后来都成为博士那是后话。这似乎印证了乡亲们所说的——这栋碉楼风水好,出人才!
这几位大学生熬夜苦读的故事,如一盏明灯,照亮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激励着众多的学子开足马力,日夜奋战。考上了中师中专生的学生一批又一批,通过深造后来又造就了很多学者、企业家以及政务要员。这使碉楼更加名声大振,发出耀眼的光芒。
如今,那座盛满我童年欢乐、满负盛誉的殿堂,痛苦地呻吟着倒在了危房改建之中。多少年来,她窗外飘出的光亮、丝丝琴声,一直飘渺在我的记忆中,点亮我童年的梦。
作者简介
涂朝晖,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广安市作家协会、诗词学会会员。有近10篇文章入选学生阅读教材,作品散见于《华西都市报》《琴台文艺》《广安文艺》《广安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