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边岁月/唐文梅
井边岁月
文|唐文梅
山东省新泰市谷里镇西朱村,是我出生的地方。这里没有海,也没有山,有能年年种植小麦、玉米、地瓜和花生等主要农作物的丘陵土地。在生活还不富裕的七、八十年代,多亏村内村外几口井,方便了人们生活。
这几口井,深浅不一,井口大小不同。别看在一个村,水质还不一样。水质甘甜的用来烧水做饭,水质稍差点的就用来洗涮、喂养牲畜、浇灌植物。它们分布在村里村外不同的角落,我无法核实这些井的来历和存在的时间,也没有记载的资料可查。老人们都说,是老辈人留下的。
据《新泰市地名志》记载,我们村建村历史悠久。村内曾出土商代石器。相传秦始皇焚书坑儒,一些受株连的人逃难到此定居。西汉初,又由山西迁来唐、王、阎、程四姓,取名德兴庄。清嘉庆十年(1806年),朱氏由谷里迁此定居,名改朱家庄。朱氏后裔先后在村东、村南各建新村,称名东朱、南朱,本村遂更名西朱村。
西朱村与东朱村之间有几块厚石板铺成的石桥,方便来往的行人通过,那时有人叫跨县桥。由于行政区域划分,西朱村归宫里乡,隶属泰安县;东朱村归谷里乡,隶属新泰县。后来西朱村又划分到谷里乡(现为谷里镇)。这石桥石板之间的缝宽,伤过孩子的脚,毁过自行车、小推车的轮。一九九六年,有村民集资,我父亲带工修建成水泥桥,桥上栏杆上写上了西朱大桥。
提到这桥,是因为桥西有一口老井。老井口的青石板被来往挑水的人踩得光滑。这是东朱村和西朱村共享的水源。井南原是土地庙,后来成了小学校,我在那里上的幼儿园。西边就是我外婆的家,外公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王木匠。母亲时常来这里给外公外婆挑水。那时我还小,总觉得清晨的井边很热闹。来往挑担的人互相热情地打招呼。到了井边,放下扁担,拿起井绳,拴在铁桶上,送到井里,摇晃两下,两手再使劲交换着往上拔,一会儿就打上一桶水来。空铁桶在扁担钩子上,磨得“吱哟,吱哟”响;挑满水的扁担,在人们的肩上,一上一下的忽闪。来时不紧不慢,回时急急匆匆。
每年夏季大雨,水漫石桥。老井里的水也涨高了,还浑浊的不能饮用。外公就在后院挖了一口井,他自制的木辘轳和圆锥形的木桶,至今我还有点印象。这样比出去挑水方便多了,再后来换了压水机,外公打了个两米长的石槽,水从井里压上来,能直接浇后院的菜和花草树木。若是把石槽的洞堵上,蓄满了水,能在里面洗衣服。外公真是个能工巧匠,他不爱言语,爱用长长的烟袋吸烟。当我无聊的时候,他拿打着卷的刨花让我玩,还用泥巴给我捏过大耳朵的“猪八戒”。可惜我上小学五年级时,他因病去世,永远离开了我们。
外公走后,我的两个姨三个舅都已成家,外婆自己生活。她有天天喝茶的爱好,她人缘好,茶客多。泡茶的水也很讲究,用的是泉水泡茶。外婆年龄大了,自己不能去挑水,我的母亲、姨和舅谁合适了就去南边井泉挑水。我这才知道,顺着跨县桥的小溪流,向南一里路还有东朱西朱共用的另一口井。
这个泉井水不深,一眼能看见底。不用井绳,大人用扁担勾住铁桶放进井里一摇一晃就提起来。我上初中时,周末去外婆家,看到水缸见底了,就学着去挑水。外婆给我找两个小桶,然后桶里放上外公用葫芦锯成的水瓢,千叮咛万嘱咐,在泉口上游,没人洗衣服的地方舀些回来就行。泉口离井口一米深,水流汩汩,清澈甘甜,一年四季都有洗衣服的人。有时去了,不觉得口渴也趴下喝两口,低着头,撅着屁股,那样子特别滑稽。有时遇到大人,不管是不是一个村的,都帮我从井口打上水来。第一次挑水,肩膀压得生疼。我个头不高,一路上东倒西歪,到了家中水也洒了一半。外婆看了心疼:“哎呦,俺的孩啊!能干活啦!我是人老不中用……”。
村东的老井、泉井,供两个村的人一起使用。外婆家在村东头,我家在村西头。我家吃水,来泉井打水就远了,来回五里路。有时为给外婆送一担,我也捎回泉水来。一路上穿街走巷,休息两三回。我家姊妹多,我又是老大,早早学会了烧火、做饭、挑水等一些活路,替父母分担一些家务。
我家吃水常去村西北的大桥深水井。这个大桥长宽也就五、六米,是光明水库排水渠上的桥。这里井水特别深,水质跟泉井差不多。平时井绳十来米,遇到干旱时,井绳接上好几回。来这里挑水的都是大人,我的父亲或母亲天天来此打水,来回三里路。有一次路过,我偷偷趴在井沿上往里瞧,水深得吓人。以后就躲得远远地,不敢再看。特别是有一回,二十多岁的六姐来挑水,脚一滑,掉进了井里。幸亏有位大哥路过,听到井里喊“救命”的声音,他高声喊过其他村民,一起把六姐捞了上来。当时六姐穿着棉衣,庆幸不是一头栽下去的,漂浮在井里,救上来时,脸上没一点血色,在家躺了三天才缓过神情来。从此小点的孩子,更不敢去那里挑水。
井深了,水桶有时拴不结实或井绳断了,掉进井里是常有的事。我家的也掉下去好几回。都是母亲去借来磁铁和铁钩子,父亲抱着接了一节又一节的井绳,拴上它们去井边捞水桶。有时捞大半天,捞上来的还不是我家的。
有一年大旱,玉米刚长出扎把高,光明水库也放不出水了。这深井也禁不住全村人日夜抢水浇苗,最后见底了。为了能取到多一点的水,大人就把会干活的小孩用井绳拴住腰,用手抓住绳子,送到井里用舀子舀水,等一桶满了,喊一声,躲到一边,让大人提上来。那次,我也被父亲放了下去,心里特别害怕,也不敢反对。随着井里阵阵凉气,双脚着了井底,井下特别凉爽。井底发黑,借着井口的光亮,能看见光脚踩着的泥沙和小石头,就不怎么害怕了。低洼处有水不断冒出来,每舀满一桶需要二、三分钟。好在我在井下呆的时间不长,就浇完了附近这块地。然后父亲让我把绳子再系在腰上,我用力抓着绳子,他像提一桶水一样,把我从水井里拉上来。其实我还担心,被我们小孩子踩过的井底,等有水了再怎么用啊!可是村里人不在乎,一晚上井水积攒多了,等到清晨照例高高兴兴地挑回家去。
在深井西面一里路左右,有我家菜园。这个菜园是一大队每户人家都有份的,按人口分的。这里的菜样样丰收,就是因为菜地中央有口井。这井水深五、六米,井口方正。谁家的菜缺水了,就来浇。远点的肩挑手提,近点的就整理水沟灌沟浇菜,这样浇地,菜长得旺,撑得时间长。我和母亲经常灌沟,我们同时站在井口,各占井口一角,你一桶,我一桶的倒进改好的沟子里。我的手小,井绳又粗,不一会儿手被磨得又麻又疼。我打一桶的功夫,母亲能打上两三桶。她说尽量越快越好,不能让水断头。看着母亲弯腰躬背,干劲十足的样子,我就咬牙坚持。
菜地在光明水渠北面,连着这菜地的是成片成片的麦地,收了麦子就种玉米。守着这些庄稼的,还有藏在地里的两口圆形大井。水渠南面是一块一块的坡地,种着地瓜和花生,还有几十亩的苹果园。守着这些坡地,瓜果年年都能收成的是西岭顶上的大机井,在村西五六里。这里用机器抽水,修有十米高的扬水站,每当抽水浇地的时候,机声隆隆,水声震耳欲聋。那流水的气势,就像一条长龙在土地上舞动。人们的欢声笑语,随着哗哗的水流,在坡地里来回飘荡……
如今,村里生活条件好了不知多少倍。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谁还去井里挑水?这些年,年年风调雨顺,那些浇灌庄稼的井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不管时间怎么改变,岁月怎样匆匆,那些井边的岁月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里,生活在村里的亲人成了我一生永远的思念和牵挂
作者简介
唐文梅,七十年代生于山东新泰。自1995年开始写作至今,新泰市文梅作文创办人,著有诗文集《放飞》山大散文合集《小树林的月光》散文集《迎着朝阳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