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山区小学足球队踢出全国季军！收不抵支 借钱参赛 教练想培养出家乡的国字号

来源 | 潇湘晨报

记者 | 蒋紫雯 高媛 杨颖

04:06

开局不顺，十五分钟就先丢一球。

所幸军心未乱，一番中场缠斗后，17号球员接过队友传球，快速带球进入对方禁区，发力打门。球进了。上半场结束，比分拉到1:1平。

8月8日，苏州太湖奥英青训基地，艳阳高照。第三届“中国足球小将”冠军挑战赛季军争夺战在这里打响。湖南足球教练谢波，带着这群身着石门五小标志性荧光绿球衣和深蓝色球裤的三年级组球员，对抗沈阳的辽小虎俱乐部队。两队争夺季军。

石门五小三年级足球队在田径场训练

石门五小的球员们大多来自农村，个子瘦小、皮肤黝黑，跟小猴子一样。无论身体条件，还是外界看来的训练水平，他们是冠军挑战赛的32支队伍中，最没有获奖可能性的队伍。

然而，身体条件上的不利没有影响战斗，球员们在场上奋力奔跑，被撞飞放倒后迅速爬起，靠着高频率、流畅传接和默契的团队配合，一步步压制对手。

下半场结束，局面逆转，胜利不出所料。石门五小队最终以6:2的比分赢得比赛，拿下全国季军的奖杯。

“中国的‘南葛小学’”

8月13日上午，谢波带着这支三年级足球队的16名队员捧回了第三届“中国足球小将”冠军挑战赛季军奖杯。孩子们戴着大红花，在漫天飞舞的彩带中穿过庆典气球拱门，回到石门县五完小学。

社交媒体时代，捷报疯传，全网的赞美也呼啸而至，涌向这群年仅9岁的孩子们。

在“一群山里娃踢出一个全国足球季军”的鲜明对比下，这个来之不易的季军让谢波和孩子们比冠亚军队伍更受瞩目。

教练谢波在训练守门员

知名足球评论员、“中国足球小将”发起人董路也在微博上“向石门五小的教练和球员致敬”，“一支偏远县城小学的球队，凭借出色的技术、顽强的斗志杀进全国大赛的四强！你们就是中国的‘南葛小学’！”

获得季军的两天后，谢波和孩子们应中国U19国家队主教练、上海上港俱乐部青训总监成耀东指导邀请，到东方绿舟上港基地参加比赛、观看上海女足训练，“去玩一下，让孩子们放松”，又在上海女青队主教练水庆霞的安排下和女足队员们合影。

不出几天，央媒的火速报道和其他媒体的扳机效应出乎谢波意料，“国足的未来”、“如果有1000个石门五小...”的称赞也让他受宠若惊。但他明白，夺得季军并不意外，这支三年级队伍他投入了太多心血。这一年来，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队伍多次夺得湖南省内冠军，也多次在受邀参加省外的比赛中获得不错的名次。

付出得到了回报，让谢波欣慰，在谢波看来，这次得到大家的认可，不仅仅是因为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主要是因为我们踢的是和整个中国的青训不一样的足球，我们不踢功利足球”，用脚下技术、思考决策和团队配合赢得比赛，“这才是石门五小足球的精髓”。

“如果当时去不了的话，就没有现在了”

2016年，谢波在老熟人石门县足球协会负责人万谦的邀请下来到石门五小当教练。万谦也只比谢波早来石门五小3年，那时候，跑道是煤渣跑道，中间的球场是水泥地，条件艰苦。带着“培养出石门的国字号”的目标，谢波想着自掏腰包也要给孩子们提供合适的训练场地。

谢波找了个修球场的熟人老板，和万谦一起出钱给水泥地上铺了缓冲垫和草皮。2018年，球场修建完成，修建的费用并不便宜，加上利息40余万，谢波和万谦边带着孩子们训练，边攒钱还钱。

条件变好后，为了完成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梯队的建设，谢波想出了一个两全的方法，他对万谦说，必须要收费才能养活教练团队，“只有教练有工资，他才会更放心去练”。收费也便宜，每个学期和暑假都只收费1000元钱，全年从周一到周六训练，一年总共3000元钱，除了过年，“基本上保证孩子们每天都在训练”。

后来，训练稳定，谢波野心也慢慢变大，开始考虑让孩子们到常德、长沙去比赛。由于收不抵支，他执着地开始借钱比赛，“如果当时去不了的话，就没有现在了”。球队刚成立的时候，谢波也没日没夜带队训练，“其实这种事情是不科学的，但是没办法，人家都踢了三年，你不赶快弥补，你踢不过人家。”

回想起那时候的艰苦，没有人觉得不值得。石门五小的校长柳清玮一年前才接手这所小学，但谢波带孩子训练的故事她早有耳闻，来到学校后，她发现孩子们不仅球踢得好，成绩也优秀得出乎意料，“谢教练跟他们说，如果成绩在90分以下，那就要停训。”

谢波也认为，现在得到了那么多知名人士的关注很欣慰，但如果乡村里的孩子们不踢球，“可能一辈子都住不进东方绿舟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经历给孩子们的人生影响很大。”

“石门五小球队的所有精神”

季军之旅，队长王奕博无疑是这支受到万千瞩目的球队中又最受瞩目的明日之星。年仅9岁的王奕博已两次入选“中国足球小将”冠军杯挑战赛全明星阵容，是唯一一个入选的来自县级城市的孩子。

三年级足球队长王奕博 人称石门小”梅西”

王奕博的偶像是梅西，比赛中，解说员也数次称他为“小梅西”。他皮肤黝黑，营养不良，身高只有1.2米，全队最矮。正在带五年级队员训练的万谦开玩笑道，王奕博的经历也在复制梅西，“梅西也是小地方开始，这个年龄在全国出了名，后来被拉玛西亚足球学校选上”。随后万谦又暗示王奕博也像梅西一样需要生长激素。

万谦夸奖搭档时用的话是“王奕博身上体现了谢教练带的球队的所有精神”，一旁的谢波正色道，“王奕博身上体现的是石门五小球队的所有精神”。

谈起足球精神，谢波喜欢拾人牙慧。历任多国国家队主教练的米卢蒂诺维奇曾经的“态度决定一切”让谢波谨记于心，他自己解读道：“这个态度包括很多种，有好胜心，有团队精神，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有拼搏精神，有自理能力。”这些年来，他一直按着自己的理解栽培这群孩子。

不过田径队员出身、当过几年兵的谢波也有自己常说的话：“牛逼的成绩来自于傻逼的坚持。”当地时间1月26日，篮球巨星科比陨落。看到新闻的那天，谢波哭了好几次。他一直看科比的比赛，在他心里，不管是足球还是篮球，他一直用“曼巴精神”这样的纯粹体育精神在激励自己和孩子们，教育他们永远坚持、不要放弃。

除了坚持，牺牲也是谢波一直提及的“石门五小足球精神”。

回顾这些年来的工作，谢波最遗憾的是2016年刚组队时第一批孩子没有合适场地去踢球，“那时候，我们的守门员在水泥地上扑球，孩子们比赛时倒地的那种揪心的画面，都是让我最难忘的。”至今他都感谢那一批孩子，在他看来，没有他们的牺牲，就不一定有现在的成绩。

“做青训，最好的教练应该到基层来”

季军争夺赛结束当天，有人在虎扑论坛里发了一个贴子：《石门五小高节奏打垮辽小虎来回奔袭，欧冠的感觉》。评论里有人追问，为什么一个普通县城能出这样国内一流的球队，这对全国几千个普通县城有没有借鉴意义。

谢波常说，石门五小踢的是和整个中国青训不一样的足球，他也总提起欧洲和日本的足球，“我们是纯粹打脚下的技术，无论是领先还是落后，我们都在控球、进攻，打整体配合”，在每场八人制足球赛中，谢波的队伍只打两后卫、四中场和一前锋，即241 的进攻阵型，这是他认为正确的现代足球的理念。

带队比赛多年，谢波发现，有时候别人不能理解，石门县这个偏远的小地方，足球能做成什么样子。但谢波心里有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他想让石门所有的小孩都能踢到很好的足球，接触到很好的训练。

他的想法和许多业内人士的基层青训理念不谋而合，“做青训，最好的教练应该到基层来”，基层带不好，“空中楼阁，一下子就垮了”。

说到足球氛围，好教练谢波也是个好球迷，他理解中国足球的不容易，有时候在网上看到一些球迷骂国字号踢不好，他不服气，想为国字号们说话：“球员他们没有错，他们也想踢好，他们也想拿世界杯冠军。”不论输赢，他认为球迷的鼓励和支持，都不应该在球场上消失。

而培养出好球迷也是谢波这几年来工作中的收获。这几年来，谢波最大的收获就是孩子们开始感受到了足球的魅力，“我们家长们也从一开始不懂球，现在也成了球迷”，这些转变让谢波和搭档们满足。

谢波和万谦已经计划好了，先培养一个氛围，让孩子们爱上足球，至少长大以后也能让孩子的孩子们了解足球，然后再去考虑每一届校队里培养出两到三个能往职业队输送的人才，“中国有这么多县，如果每个县城都有很好的教练去带，不可能培养不出厉害的团队。”

但这条漫长的路相对孤独。

“变数很大”

提及每个小孩的未来，“变数很大”是几乎所有家长和教练们给出的答案。对于在这个年龄段已经得到很多人评价“未来可期”的王奕博，母亲阳菊没有别人那样的笃定。

最开始阳菊和其他家长一样，只是觉得跟着谢波踢球能让孩子们涨见识，即使自己被儿子坚持训练的样子打动，即使拿了好成绩，对于未来，她也没有放置太多的想象。

谢波也是一样。在石门，孩子们从石门五小毕业后，如果没有因为卓越的能力被送到长沙甚至外省接受更好的训练，想要踢球只能升到澧斓中学或者石门三中，而到了高中，石门就没有能踢球的学校了。一旦不踢球，足球梦就只能尘封。

在过去的几年里，每年只有一到两个小孩在离开石门五小后被送到了外面更好的地方，跟专业的教练和团队参加更好的比赛。谢波明白，自己的能力只能做最基础的小学阶段的训练，即使自己有美好的想象，但“足球这个东西太复杂了，变数太大了”。

尽管如此，谢波也在努力给孩子们制造美好的回忆。拿下季军后，董路给孩子们奖励了5000元，还给谢波发来微信，希望能商量出一个长远的规划来帮助这群热爱足球的孩子们，甚至资助孩子们到日本去打比赛。

训练不能停。热度褪去，谢波也让孩子们忘记过往的成绩，准备下一次的比赛，“虽然我也不知道下一次比赛是什么、在哪里”，谢波有自己的计划，他按照周期训练，以职业队的标准去要求这群孩子。

“我自己内心还是很有憧憬，还是有希望，走校园（足球），我们的小孩也能上清华。”谢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