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印象：出走半生暮年归来 都是一场生命的礼赞

故乡在我的印象里一向虚虚幻幻，更多的是一种情绪，一种声音，甚或是一种光线一种气息，与一个实际的地点相距太远。

在城市有时候会偶尔闻到一股味道，比如说冬天冷风的味道，比如说夏天晨雾的味道，比如说川菜馆爆炒腰花的味道，就会让我回想起童年，在故乡的那股回忆的味道。

似乎身在异乡好像也能隐约体会到这种情感，在他乡的某个角落感受到故乡的痕迹，多是一种感觉和味道，一种无法形容的印象。

故乡的印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的梦境，最近几年我反复都在做同一个梦。

这个梦境是幻真幻假凌乱的，甚至时空季节年龄都是错乱颠倒的，这个梦境就是我关于故乡的印象。

窗明几净，穿格子刚糊上白纸，几只跳物跃然纸上，拨动门栓，跨过门槛，轻脚轻手小心台阶漫长的苔藓。窗外是无边的暗夜，是恍惚的晴空，是阳光明媚的原野。

一方蓝天，一个安静的小院，一个小孩子蹲在草丛里玩耍，太阳照耀他，照耀着远山、近树和草丛中的一条小路，唯一通往镇上的小路。

太阳晒热的花草的气味，太阳晒热的钻石的气味，在阳光中舞蹈、流动。荒草摇摇，老树沙沙，太阳在云中一跳一跳地走，小孩子也跟着太阳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蝴蝶悠闲飘逸，飞来飞去，悄无声息仿佛幻影，核桃树下落满移动的树影，落满细碎的核桃花。几只蜻蜓平稳地盘桓，翅膀上闪动着光，鸽哨声时隐时现，平缓，悠长，渐渐地近了，扑噜噜飞过头顶，又渐渐远了，在天边像一团飞舞的纸屑。

越走越有些荒疏了，房屋零乱，住户也渐渐稀少。小道两旁灰色的砖墙、屋檐、石阶、门廊，幽静又空荒，炊烟细细地飘升，然后破碎，化成一缕缕青烟。

这条小路延伸，屈伸舒卷，连接着古镇唯一的街。一条安静的小街，细长、规整，街上有酒馆，有杂货铺，有油坊、粮店和小吃摊，价钱贱人多喧嚣。

生命到达这里时清朗，欢欣，悠悠扬扬，不紧不慢，仿佛是生命固有的召唤，终于抵达这个小镇。内心有些仓促，但不会犹豫，不会拖延，我惭愧地张望四周，不能再往前了，再走就是就是地的尽头，世界将在那儿陷落、消失。

于是往回走，徒步走回家。走着走着男孩子喉结开始突起，嘴唇上开始有了黑色但还柔软的胡须，就是在这时候男孩的嗓音开始变得浑厚；女孩子开始穿起了白色漂亮的裙子。一路上颠沛流离，投亲靠友，节衣缩食，随波逐流，于是就散了，远了，不见了。

真实的世界似乎在迷雾中退却得更加遥远，一切都晦暗不清，一切都悬而未决。满地的败叶在风中滚动，踩上去吱吱作响，这情景多么熟悉，一闭眼就会出现在面前。还有斑驳的阳光从树枝间投射到地面，风一吹，树枝摆动，地面的阳光变换着不同的形状。

遇到发全白，枯瘦，步履蹒跚，衣着破旧而且邋遢的老人，心里忽然颤抖——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看见了我的母亲， 她出来寻找，叫我回家吃饭。

还是那条小路，这次渺无人迹，只有我独行，我想讲点儿莫须有的惊险故事既吓唬自己也陶醉自己，我头一回感到了惆怅和孤单，感受到了孤独。

风，四处游走，细密无声从白昼吹入夜梦，无从逃脱，无处诉告，且不知其由来，直到它忽然转向对着正在回故乡的我。风是什么样子？是树的摇动，云的变幻，是帽子被刮跑了，还是眼睛让尘沙迷住，只能用这样的外界感知去印证。

每次梦境里，我都没有成功走回去，童年里的这一瞥便留下了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印象，所以一生的思考终究都在门外徘徊。却没有一次敲开过那扇门。

最近几年我反复循环着这个梦，似乎幼年思维并无意识，但人的感性是生而镌刻在骨髓里的。

幼年常有无法理性思考但感情振奋不已的体验，大概就是故乡的这种印象，我认为孩子这种懵懂的感性认知就是“灵性”，那纯粹干净的小小灵魂带着满面春风扑过来。回家路的过程，其震撼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场洗礼。

我们都已经活得不那么在意死了，幸福感还在不停地老化、萎缩、枯竭，心路早已荒芜，而后是腻烦，然后靠流言蜚语排遣这腻烦，继而是麻木不仁。

故乡的印象，是欢快，是忧愁，是思念。我常想回家而家不得，偶尔自个儿回去，只能触景生情，落得半个无奈，另一半是不甘，再离开，却是整个人失落。

我的梦境一直都是回家，却每次在刚要到抵达家门时醒来。我曾以为世界上最糟糕的事，就是孤独终老，其实不是，最糟糕的是与那些让你感到孤独的人一起终老。

我很羡慕那些多才多艺的人，他们比常人多一个视角去感受生命和这个在我们眼中“稀松平常”的世界，尤其是见到那么多人在写作，每一篇都那么自信而笃定，让人感到温暖和阳光。

我的故乡只能这样渐行渐远渐无书，我连方言都忘记得差不多了，想起了这句话，血凉，心脏骤停：我只是来人间凑数！希望能在今后的日子里会有很多不期而至的喜悦来临，冲淡我们岁月里的隐隐伤怀。

我不养生，我只续命，故乡，只适合住在心里，放在梦里，留在印象里，回不去的

才叫做故乡，能回去的，只是故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