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和雨一起落下的秋天
十来年了,他们居然可以生病,可以变老,可以什么都不说!
子溪文艺的发型散落成千万条水线披在脸上,像无数条河道,分不清是汗,是雨,抑或是泪水?当然,他会笃定地讲,这不是泪。
八月以来,这个小地方就雨如织水如渠,断断续续二十来天没见过阳光。十多年了,子溪没有与艳阳失联如此之久,上次应该是初中的时候。
怕盒子里的饭菜冷掉,子溪下意识地搂紧,还扯了扯那件他最得意的碎片式开衫,试图裹住整个盒子,却又这边塞好,那边探出一角。
对于这个地方子溪大一开始就断了记忆,他极少回来,不,是从不回来。跟妈妈说的是要好好学习,将来好留在那座繁华的、适合他的城市。
子溪学会了吉他,参加乐队,留起长发,剃掉两鬓,编起脏辫儿,穿起前卫的衣裳。工作后,子溪如愿做了设计师,他努力地走在时尚前沿,收入刚刚好转就搬进了高档社区,一个月的收入大半进了房东的腰包,可他并不心疼,宁可每天泡面配馒头。至于给家里寄钱,他想都没想过,那是将来有钱以后的事,现在给几个钱有什么用?
脚下的鞋一直在捣乱,以前没发现它这么不跟脚,边上的皮子在雨水里变得溜滑,每一步都令子溪感觉要扑倒出去,但他没有减慢速度。
是什么让我纠结撕扯呢?子溪脑子很乱,一时是野孩子一样童年,一时是时尚到嘴唇的前不久,来回变换得头晕目眩。我要摆脱什么?我要躲开什么?
床边一个佝偻的身影,半撑没伏在一个微微隆起的被窝卷上,轻轻地起伏之间,透出一阵略重的呼吸声。被窝卷里的人只有一小条儿,被窝上面的人像只游累的大虾,两个缺少生命气息的人就那么安静地起伏着,昭示着生命的存在。
我要躲开他们吗?也是,也不是。他们给了我生命,我想过要好好孝顺他们,让他们过上富裕的生活。可是,他们自己已经过得还好了,我还要躲什么?十来年了,他们居然可以生病,可以变老,可以什么都不说!
子溪掏出饭盒才想起,这盒子是保温的,放进怀里毫无意义。但是,他还是小心地擦拭了几下,他宁愿相信放在怀里才能让饭菜保持热度。坐到床的另一边,被窝卷里的女人眼睛睁开一条缝,声音轻到难以捕捉:“嘘,你爸刚睡。”
记忆里,妈是个大眼睛的女人,脸上减不掉的婴儿肥是她的标志。我躲开了什么?
窗外,雨水已经积成无数水洼,没有谁出声,整个病房像被按了静音键。爸的背动了,头仿佛很沉,他用了好大力气才抬起来:“你回吧,她没事。你那边还有好多事业,耽误了就没了。”
子溪打字的手稳定而轻盈,好久没这个感觉了,每次交付方案前的键盘都是烫手的,整个夜晚都是烦躁不安的。方案的结尾,子溪附上一段话:“感谢一路支持,我的未来将在我的家乡发展,与我的父母一起,陪他们变老。再见,各位我最爱的同仁们。”
家乡的雨漫过夏天浸润着秋天,子溪合上笔记本跑上楼顶。雨中,他终于回答了自己多年的困扰:“我在抹掉自己的身份,我害怕别人问我家乡是哪里,我害怕说是个农民的儿子。我回来了,因为我知道什么不重要,什么最重要。”
医院里,女人拉过男人的手,塞给他一张纸,上面是一处民宿设计图,后面是男人熟悉的果园和池塘。女人嘤嘤地哭着笑起来,男人转身嘿嘿有声,又轻轻一叹:“唉,农家院恐怕要淹了,推了盖也好。”
【来源:青瞳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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