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名家随笔散文：秦淮

本文原载《语丝》第30期(1935年6月20日出版)，作者莫一钧。

瘦柳丝丝，一城风雨，烘托得这深秋的金陵，凄凄切切地愁杀人也；六朝胜迹，遗留下这一湾沈绿的秦淮河水，雨洒得泛起一点一点的波痕，被人凭吊。

我不知道全部秦淮的史料，只觉得秦淮是浓艳的旧影，使人依恋，徘徊；一带河房，令我想起《秦淮小记》中的“两岸歌喉，一河月色”的陈情，而悲哀年华不留情的消逝！几株烟柳，也曾阅历过秦淮近点的盛事，而现在也只有能萧条的迎风，沙沙作响。

坐在这河畔茶居的藤榻上，面对着这依旧东流不知往事的无情河水，而追想太平时，这一般古人的风流韵事，忘怀了今日的金陵，是变为交织愤怒、热衷、攫夺、诅咒……的场合；忘怀了时代是已走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悲况；忘怀了我单衣御寒的身体，是在战栗；只是可怜秦淮这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印象人心，直到今日仍然残在。

不到战场，看见“白骨黄沙”,“青磷碧血”,不知道战争的可怕，不知道人类的生命，犹有这么一种贱价卖；不到金尽途穷，不知道生活之可悲，不知道人类面孔除笑面外尚有其他；不到客地，谁知道家乡情况，是令人悱恻缠绵的回忆，谁知道老母妻子相聚，布衣淡饭自活，便是神仙。

对着这沈寂的秦淮，听着这微声的细雨，我看空了这大千世界；因而又想起一首妻子劝归家的诗：

老妻书至劝归家，为数乡园乐事赊。

蓬泽鲤鱼无锡酒，宣州栗子霍山茶。

牵萝已补床头漏，扁豆犹开屋角花。

旧布衣裳新米粥，为谁留滞在天涯？

孤坐自思，忽而怅然若失，忽而悠然自喜。

雨天茶座生意寥寥，孤坐着看这野菊花，听雨打河亭下的船篷声，内心自怡悦；较之兀立楼头，听车喇叭喧嚣，闻盖士令气味，岂啻千里！

远处望望，“一片楼台烟雨中”;近处望望，“短篷低楫傍河亭”。迷茫的境界，围郁着这迷茫的心情；口吟着“六代风光无问处，九条烟水但凝愁”。在这暮色苍茫的河亭上沉默着。两只白项的乌鸦，从河面上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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