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希望在天堂的您 能听到这声“教师节快乐”
我这个人对节日,一贯不是多么重视。每年总是在接到自己学生祝福时,才想起给自己的老师说声“教师节快乐”。然而,有一位老师再也听不到这声祝福了,他是我高中时的英语老师王朝明。
王老师非常特别,他教英语,以前却是学俄语的。听他说,英语是他自学的。
我们那时的高中,在一个乡镇上,学生都没多少能力对老师的教学水平高低做出评价,唯一能做出评价的,是“老师对学生好不好”。
王老师就是那种对学生特别好的人,从来都笑咪咪,没记得他批评过谁。在他那儿,赏识的眼光,不仅是成绩好的学生,所有学生都能感受得到。上课的时候,他讲着讲着英语,还时常用俄语进行解释,当然我们谁都听不懂。他经常给我们讲一些有趣东西,在这种敞开的氛围中,你能感受到他的博学、他的包容、他无条件的接纳。
有一次上课,正是麦收时间,班里很多男同学嚷着回家割麦子,班里剩的人连一半也没有了。
王老师来了,像往常一样佝偻着腰走上讲台,拿出一支烟,讲起课来。不知道为什么,讲着讲着英语变成了对汉字的解析:“身高一寸,这是‘矮’啊!怎么现在成了‘射箭’的‘射’了呢?‘矢’的意思是‘箭’,‘委’是出去了,这才是‘射’,怎么现在变成‘矮’字了呢?”他笃定地说:“一定是在往下传的时候,有个马虎的人,把这两个字给颠倒过来了。”
学生们喜欢八卦。有的同学说,王老师对我们这么好,是因为他自己没孩子。有一次,我们几个女生特意约了到王老师家去问问题,实际上想去多了解一些他。在他家,我们看到了他的妻子——一个矮矮瘦瘦的女子,姓徐,嘴巴尖尖的,也在我们学校当老师,好像是教生物。王老师对她非常好,非常耐心,给我们倒水时,也给她倒上,还提醒她“水不热,可以喝了”。
也许是因为从小生长在农村,见惯了粗枝大叶,甚至是对妻子吆三喝四的男人,我们几个同学,见王老师对妻子这么好,都觉得新鲜。那时候,还没有“暖男”这个词,现在想起来,王老师真的是“超暖男”。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回原来的高中当语文老师,又和王老师成了同事。那时候,他告诉我,“你徐老师跟着我不容易。”原来,师母是上海人,上山下乡到了鲁西北,遇到王老师,放弃了回上海的机会,家里人因此几乎跟她断绝了关系。两人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到医院里查才知道,师母内分泌有问题。于是过继了王老师的一个侄女,徐老师对她很严厉。侄女后来出息了,和他俩关系也很疏离。
那几年,我经常到王老师那里去蹭饭。当时吃了什么都不记得,印象最深的依然是王老师对师母的呵护。师母对他,也是小鸟依人的感觉,满眼的欣赏和尊敬。春天了,他给师母买件新衣服;夏天了,给师母买个新凉席;冬天特意做了厚厚的新褥子。我去了,师母不但展示给我看,王老师还会专门喊镇上照相馆的过去照相。
在王老师家里,我知道了什么是家的温馨,什么是夫妻相敬如宾,什么是博学多识而又对人没有区别心。
再后来,我结婚到了省城。我的先生,也是王老师的学生。再回老家的时候,我和先生一起去看过王老师几趟。只记得,他越来越瘦了,卷起的裤管里露出的小腿瘦骨嶙峋。他依然抽很多烟,咳嗽得厉害,不停地吐痰。师母身体也不好,两个人相依为命。我们每次劝他少抽烟,他都会给我们讲一堆抽烟的好处。一次,听说我俩在省城买了房,非要塞钱给我。我怎么不要,他都不肯。
再到后来,师母先他而去,他孤独一人,又有病,他的侄子把他接回老家照顾。我和先生觉得王老师住在侄子家,一定需要学生去看他的时候有面子,于是买了很多东西去看他。
打听了很多人才找到他侄子家。他的侄子、侄媳都非常朴实,我们走的时候,给我们撮了满满一簸箕花生。
王老师见到我俩非常高兴,坐在躺椅上,一边抽烟,一边给我们讲他在乡下的生活。依然是娓娓道来,对命运,对离去的老伴,对侄女,他都没有一丝的抱怨。那次,好像是个国庆假期。王老师依然卷着裤管,他的腿,细得成了麻杆。他的腰,弯得更厉害了。我俩不让他送,他非要走到胡同口送我们上车,临上车前又塞给我500元钱,说“你们年轻的花钱的地方多!”
又不知道过了几年,回老家时,我们又想到去看王老师。先生边开车,边打听相熟的人,王老师是否还在侄子家住。刚接通了电话,他就“吭”地一声停下了车,说“王老师没了,已经一年多了”。 我的眼泪,呼得一下就涌了出来。“我的王老师,我的如父亲般的王老师,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现在想起王老师,依然是最后那个秋天的样子。他坐在躺椅上,吸着烟,笑眯眯的,慢声细语给我们说着话。
“教师节快乐!”王老师,这声祝福,你在天堂,能听到吗?
大众报业·农村大众记者 魏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