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绚丽走向虚无 张爱玲在写作之路上始终无法摆脱身世之感
张爱玲自画的留言封面图
张爱玲的写作天才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因为在她的家庭背景——没落贵族的遗老氛围中,她父亲很小就对她进行严格的中国古典文学教育。
我三岁时能背诵唐诗。我还记得摇摇摆摆地立在一个满清遗老的藤椅前朗吟‘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眼看着他的泪珠滚下来。七岁时我写了第一部小说,一个家庭悲剧。……第二部小说是关于一个失恋自杀的女郎。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张爱玲,她幼小时候的教育在她的心灵中扎下深厚的传统文化的根。但另一方面,她的母亲和姑姑所接受的西方文化教育也在很大程度上树立了她追求独立自主的意识。
张爱玲小时候和弟弟的合影
虽然“从小被目为天才”,可在她九岁时,却踌躇着不知道应当选择音乐或美术作为终身的事业。尽管她从小就显露写作天赋,但写作并非列为她的职业选择。当然,一个小女孩对于未来所从事的工作只是种模糊的认识,带有很大盲目性。
如果说张爱玲在文学方面有深厚的功底恐怕也是没有异议的。在1941年底当香港沦陷,她不得不中断在香港大学的学业回到上海。为了能继续完成学业,在她22岁时参加了圣约翰大学的入学考试,却因为国文不及格未被录取,这多少令人有些意外,却也因此成就了她的写作事业。
张爱玲中学毕业照
1943年,在“一个春寒料峭的下午”,张爱玲去拜见了《紫罗兰》杂志主编周瘦鹃,她的《沉香屑·第一炉香》和《沉香屑·第二炉香》在《紫罗兰》发表。同年夏天,她去拜访《万象》杂志主编柯灵,随后《心经》、《倾城之恋》等作品纷纷出炉,一时间,张爱玲这个名字如同黯淡星空中一颗璀璨的明星,闪耀在上海文坛的上空。
当时苏青开办《天地》杂志,也邀到张爱玲撰稿。苏青和胡兰成是老相识,在1943年底胡兰成入狱后,苏青曾拉张爱玲一起去周佛海家求过情。所以当胡兰成要认识张爱玲时,虽然初次未见上面,但次日张爱玲就亲自去登门拜访了。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说过,这一面一聊就是五个小时,而这便是张爱玲情感的初次萌动。
张爱玲《传奇》封面照
作为作家,张爱玲常常妙笔生花、才思纵横,但在恋爱上,“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而胡兰成对于张爱玲的欢喜,只是“端然地接受,没有神魂颠倒。”
这段爱情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太平衡,胡兰成用我们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的态度。他在《今生今世》中说道:“我们两人都少曾想到要结婚。但英娣竟与我离异,我们才亦结婚了。”
张爱玲与胡兰成
而他们的婚姻则看来更像儿戏。两人私定终身,合写婚书为定:“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张爱玲的朋友炎樱作为媒证。胡兰成说他不愿意因为结婚之故而使张爱玲的生活有所变故。连他自己也感叹:“两人怎样亦做不像夫妻的样子”。
张爱玲自己画的插画
然而对于这场婚姻,张爱玲是付出自己全部身心的。后果我们也知道,抗战胜利后,胡兰成被以汉奸罪追捕,逃亡途中,他又有了另一段婚姻。
张爱玲在这场婚姻里深受伤害,无论是名声还是感情上,自尊孤傲的她即使放低身段也难以挽回了。在胡兰成逃亡途中,她曾经历千辛万苦,找到避居乡下的胡兰成,却已是物是人非,她面对的只是失望和难堪。张爱玲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后,她给胡兰成写信,慎重而坚决地宣告他们这场并不正式严肃的婚姻的结束。
张爱玲很喜欢拍照
很多人都惋惜张爱玲遇人不淑,虽然结束了婚姻关系,但胡兰成的汉奸身份被世人唾弃,这也严重牵累到张爱玲。此后,她的作品发表比较困难,虽然也尝试顺应新形势,但那毕竟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她与他人以及这个世界都只是远远隔望着,却终究无法进入。
时间在加速前进,人人都在寻找希望的出路。短短两年的创作繁盛期过后,张爱玲长时间陷入了精神的苦闷和创作的枯竭期,她自己似乎早有预感,曾不无感慨地说:
然后时间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繁弦急管转入急管哀弦,急景凋年倒已遥遥在望。一连串的蒙太奇,下接淡出。
早已看清未来的张爱玲,已然明白时代如同隆隆前进的列车,搭不上的人就此错过了。
张爱玲、苏青
张爱玲是孤独和寂寞的,在她的《我看苏青》一文中,她谈苏青,也用很大的篇幅谈自己。她们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她能理解苏青,苏青却未必理解她。她羡慕苏青即使身处万般无奈中,也能将生活过得热热闹闹,像个小火炉似的温暖自己也照亮别人。
而她,是如此清冷,如此虚无的一个人。“所以我同苏青谈话,到后来常常有点恋恋不舍。”苏青的生活气是她所缺乏的,这一点让她分外留恋。
当一个时代即将拉下帷幕时,张爱玲写道:“我想到许多人的命运,连我在内的,有一种郁郁苍苍的身世之感。”她知道没有人能理解她这种感受,对别人讲不出来,只能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张爱玲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
总之,生命是残酷的。看到我们缩小又缩小的,怯怯的愿望,我总觉得有无限的惨伤。
走上作家这条路,原来只是因为无路可走,然而如何发展下去,张爱玲似乎随着时代的转变而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为了摆脱这种在创作上始终难以突破的困局,她1952年先到香港,三年后又申请去了美国。在去美国不久后,她再次遇到爱情并步入婚姻。她的丈夫赖雅是徳裔美国人,是个共产主义者,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无产者。他们在一个专门为经济困难的作家提供的写作营里相识,彼时赖雅比张爱玲大29岁,健康状况已不大乐观。但他是喜欢张爱玲的。这场婚姻虽然曾带给张爱玲从未体验过的家庭温暖,却也令她陷入为生计、为丈夫治病而终日奔波的疲累中。
张爱玲和美国丈夫赖雅
相伴十年后,丈夫赖雅去世,张爱玲重又被孤独包围,而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也越来越不好。在后期创作上,她总是难以交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有许多作品历经数年,张爱玲对它们反复修修改改,直到她1995年去世时,诸如《异乡记》、《少帅》等作品还是未完成稿。
人生经历短暂的辉煌和漫长的清冷,从遭受爱情打击,陷入虚无之中起,张爱玲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人生答卷,后面的涂涂改改终究只是修正罢了。
晚年张爱玲
人生的欢乐总参杂着心酸,张爱玲说她喜欢“浮世的悲哀”这几个字,那种苍茫变幻的感觉难以言说,却如影随形。
她最后的小说《小团圆》原意是要销毁的,但我们还是有幸看到了。虽然在这部作品中,她对自己揭露得尖刻而彻底,但并不损害她的形象。
她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无论后世如何评论的作品和一生,谁也不能否认她对中国现代文学史的贡献,在这一点上她必是受人尊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