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工作者的悲哀和希望
文字工作者的悲哀和希望
我之前任职于日本数一数二的大型全国性报社──朝日新闻社,今年3月提出辞呈之前,我在其发行的新闻周刊当了2年左右的资深记者。这段期间,我在新闻报导的现场,实际感受到像周刊或者月刊类型的文字媒体,它存在的必要性似乎已经达到了极限,和绝灭中的恐龙有点类似的感觉。
不管再怎么努力写好的文章,积极地传递给社会大众,但是令人心灰意冷的莫过于得不到任何回应,就像当机一样。老实说,文章的好坏与否对于杂志的销售量已经没有太大的影响,在这样的情况下,文字工作者这个职业,只是让人越写越痛苦,越写越力不从心了。
15年前,周刊每期的发行量可达到20万本,在日本相当知名,社会人士几乎都听过这个名字,作为新闻周刊可以说相当风光。如果以杂志的立场来看,它还有一定的品牌魅力,然而发行量却逐年递减,每年平均减少1万本,现在公布的发行量有10万本,但是实际卖出去的只有5到7万本吧。
在日本,杂志的实际销售量通常是公开发行量的三分之二,原因在于若真的公布实际的销售量会大大影响到广告收入来源,如此一来,造就了只在乎维持金玉其外的表象,却缺乏解决败絮其中的决心。显然地,这样的杂志就像陷入重度昏迷的病患,逐渐走向死亡一途。
在杂志社内,不管是推行崭新的编辑策略,或者是调整报导内容吸引不同的读者群,或者是记者拼命收集一些独家内幕,即使被业界的人称赞:「很有趣」、「写得很好」等等,但是实际上真正掏钱出来买的人越来越少,对提升销售量一点也没帮助。当我转调到周刊部门时,刚好来了一位新总编,但是我离职时,这个总编的位子也换人了,即使这位总编非常积极地推出很多令人耳目一新的企划案,在新闻业界里也颇受好评,却依然无法改善发行量每况愈下的局面。
对每一位实际参与周刊制作的人来说,大家齐心要做好的杂志,但是发行量却不增反减,这是相当严峻的考验。
对于像我这样子的撰稿人来说,杂志的命运如何还是其次的问题,重要的是今后的出版业该何去何从。因为,现在要经营杂志并不容易,所以连带导致稿费也面临紧缩的压力,也许可以说濒临崩盘的边缘。虽然日本社会也面临了通货膨胀的问题,但是薪资方面每年多少都会调涨,稿费却不然。近十年,稿费不断地被削价,可能有减少了30%左右,就算稿费没变,但是附带条件变多了,例如「不支付出差费」、「取材费用自行负担」等要求是稀松平常。
以知名周刊来说,一页的稿酬是2万至4万日圆,通常4页的原稿,再怎么努力也要花上一个礼拜的时间。每个礼拜写4页,扣掉经费等支出,一整个月持续下来收入也不到20到30万日圆,对于自由撰稿人来说,这简直是个悲剧。我在周刊里工作时,看到一位认识的自由撰稿人哭着向编辑部的负责人拜托,哽咽地说:「这样子叫我怎么生存下去」。在一旁看到这样的景象,自己也感到于心不忍。
以编辑部来说,打开天窗说亮话就是「其实你不写稿,对我们也没差」,反正我是领公司的薪水,但是碍于现实只能低声下气说:「我们现在也不好过,希望大家能够共体时艰」。当然,有其它愿意支付更高稿费的杂志社,但那几乎是专门报导企业或政治家的丑闻,不大想为这种追求八卦新闻的杂志写文章,当然自己也没有狗仔的能力去挖掘这些东西。
对于自由撰稿人来说,往前走是地狱,往回走也是地狱,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很多年轻人是怀抱着梦想而成为了文字工作者,但是实际投入这样的行业时,却有不少人感到后悔。
其实,种种的问题都可以归咎于日本全国的杂志发行量不断滑落,让出版业界蒙上一层阴影。日本原本是杂志大国,在2000年前后,一年大约发行45亿本的杂志,但是过了15年,已经掉到30亿本以下。
对出版社而言,杂志是攸关公司存活的重要收入,日本的出版社基本上是靠卖杂志的钱来出版书籍的,在这样的双重构造下,光靠书是无法维持出版社的营运,有杂志收入才有出版社的存在。杂志的发行量甚至也牵连了书店的业绩,书店的减少其实和杂志的衰退息息相关,因为书店的营业额里也5到6成是来自于杂志,所以杂志陷入苦境,也连带影响到书店的经营,书店大约是每年5%在减少,深受许多爱书人欢迎的纪伊国屋书店,最近新闻报导新宿南店(和东口店不同间)也关门大吉了。
日本陷入出版景气低迷的困境,文字工作者的前途看似一片黯淡,但是对我来说反而有机会去思考自己的生存之道。透过网路媒体的迅速成长,发表文章的场所增加了,而且我也可以随时在中文的网路平台上发表文章。我之前在报社时,每个投稿都要一一取得公司的许可,因为觉得麻烦,所以有很多文章就暂时搁置下来,现在取得自由身之后,就少了这一层顾虑,想写就写,真是一大痛快。
也许出版社的经营陷入转型危机,也许活字杂志哪一天会完全消失,但是读者一直都存在,在世界角落某个地方期待着我们的文章。我认为人类是透过阅读生存的生物,因此有读者的地方,就有我的工作使命。即使在活字媒体上的曝光率减少了,但是透过急速增加的新型网路平台,就不乏发光发热的机会。
当然,原稿的书写方式和字数等都会有所变化,要跟得上这样的时代潮流,才不会被淘汰。杂志消失了,但读者是永恒的,我想文字工作者的生存之道,就是善用各种新旧媒体平台和社交工具,每天时刻努力拉近和读者的距离。现在就我个人来说,已不受任何组织体制的捆绑,能够更自由地透过不同的媒体,在维持原稿品质的前提下,跟大家分享我的所见所感。有很多事仍然可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