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小小鸟 想要飞得更高 活得更好
01 小鸟的梦想
96年的时候,在东莞一工业区,我和扬子合伙开一间餐馆。餐馆地址就在有五千多名员工的安宝厂对面。在这里开餐馆生意很稳定,但有一个问题,就是吃饭太集中。工人上班的时候吃饭的人少得可以忽略不计,下班的时候又忙不过来。于是和扬子商量,决定找个厂里的小妹,吃饭时间帮我们洗碗。
小银莲是我们请的临时工的其中一个。银莲17岁了,个子小小的,大概145公分,因为太瘦,显得更小。她皮肤苍白,既可爱又单纯,干活的时候也不偷懒。我和扬子把她当着妹妹看待。
我们经常和她开玩笑,说她如果找个男朋友,别人会误以为是在和小学生谈恋爱。她却说她才不想找男朋友,她要去挣很多钱,让爸妈不再那么辛苦,然后把家里的破木房变成洋房。小麻雀一样的小人儿,想法挺多的。不过如果按现在这样打工十年,省吃俭用,这点理想应该是可以实现的。
可是没多久,她就告诉我们她不能来帮我们了,说是中午得不到休息。我们表示理解,要她一定经常到我们这里来玩。
但过了很久,小银莲既没来我们这里吃饭,也没来我们这里玩,我们已经两个月都没看到她了。海燕也是在安宝厂上班,和银莲也很熟悉,我们就让海燕给小银莲带个信,让小银莲出来吃饭。可海燕却告诉我们,小银莲早就辞工了。
02 小鸟想飞了
这可太出乎我们意外了,小银莲辞工没来和我们告别一声?
虽然我们有点伤心,但不久就把这事淡忘了。从内地来东莞打工的人千千万,每天都有人从这个厂跳到那个厂,从这个区到那个区。
广东的开放像一盘流动的沙,打工者们就是这些沙粒,随时都会流走,随时也会回来。我们的餐馆似乎是这盘沙里的一个营盘,流动的打工者们,总让我们在这热热的,随时都会忘记季节的时光里,见到不同的人和旧时相识人的新面孔。
在小银莲离开半年后的一天中午,给我们打杂的陆毅大惊小怪的在外面叫唤,让我们出去看什么。我和扬子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因为这里很少发生什么大事,我们当然都得出去看看发生的大事是什么样子。
我们跑出去,顺着陆毅指着的方向,看到一个背着小背包,踩着一双如高跷一样厚厚的鞋的女孩。也许是鞋跟太高,她走路的姿势好似一只颠簸在大风浪里的小船。她的粉色裙摆已快高到臀部,还好上身白色吊带外还套了一件白色的上衣,稍稍减轻了那种暴露感。但是她的穿着仍然明显的和厂里做工的女孩不一样,是风尘里的味道。
“小银莲?”这是我和扬子同时叫出了她的名字。
小银莲没有朝我们店里看一眼,一直就走过去了,像从来都不认识我们一样。
虽然我们的心被小小的伤了一下。但出来久的人,慢慢会习惯这样的伤。伤多了,就变得麻木。小银莲很快就会成为我们的过去。
但小银莲这样的出现,不可能让我们忘记得那么快。我们随时都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她,因为她太小了,像个孩子。
03 伤心的小鸟
我认为人是有心灵感应的,被你惦记的人,总有一天会出现在你面前。
在上一次见到小银莲后又过了半年的一个上午,我们三个人都在厨房里忙活,却听到外面突然有人吵闹,有几个声音好像是流动在这一带的混混。我急忙从厨房跑出去,发现一堆人正围着一个人七嘴八舌。我走过去拨开他们几个,眼前的一幕差点让我昏厥,小银莲像个落汤鸡一样坐在那里抽泣,她背上那小背包都湿透了。
我什么也没说,把小银莲拉到我们的住处,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那显得过大的衣服,像挂在稻草人身上的招风布,空荡得让人心疼。坐在凳子上,她瘦小的身子还在漱漱的发抖,眼泪流成了小溪。
“姐姐,我不想活了。” 歇了一会儿,她突然开口说话了。
我们还没想到要回答她的话,她又呜咽着说:“我真的不想活了,我跳到河里,他们又把我救起来。“
“谁把你救起来,你在哪个跳河了?”我们终于接上了话。
可这时小银莲却毫无征兆的嚎啕大哭起来,我和扬子又惶惑了。
这次我们等了她十多分钟,终于她又说话了: “姐姐,我看别人做这个变成有钱人,我也去了。可是我得病了,是脏病!”
“……?”我和扬子对了一下眼,又没接上话。
“我没钱医病,”她又说:“我想来厂里找我嬢嬢,走到前面那个桥上,又觉得自己没脸见她,我就想到了跳河,一了百了。"
"我站在桥墩上,太高了,心理害怕,当时没敢往下跳,蹲在那里哭。过路的人都围过来看我,但没人过来理我。蹲了几个小时,前面看热闹的走了,后面过来的又停下来看,像看神经病一样。"
"河对面建筑工地上的工人看到了我,在那里喊,让人把我拉上来,可是没人来拉我。我看到一个人向桥上跑来,好像是要来救我。那人快跑到我身边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什么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那个工地上的大哥把我救起来,还打了110。派出所的人问我有没有什么亲人,我就告诉他们这个地方,他们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她终于说完了。
“病严重吗?”我问。
“是梅毒。”她声音小得如蚊子。
“去医。”我说。
“没钱。”她说。
“你挣的钱呢?”
“我‘生意’不好,除了老板拿去的,都花了。”她说。
这“生意”?!
04 小鸟没找到回来的路
中午我们让吃完饭的海燕给小银莲的孃孃带了信去。
小银莲的嬢嬢叫李菊英,三十七八岁的样子,小小的个子,凌乱的头发,粗糙的皮肤。她看到银莲,眼里陡然闪了一道怒火,走过去就给银莲背上一巴掌。小银莲从凳子上摔到地上,卷曲着身子。
李菊英下午去厂里请了假,把小银莲送去附近的医院。医生让小银莲先住院,李菊英把银莲办理了住院,就又上班去了。我们凑了点钱,可是被李菊英坚决的拒绝,但她同意我们给小银莲送吃的。
第三天去给小银莲送饭的陆毅把饭原封不动的又拿了回了,说是小银莲已经出院,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时间过得很快,又到一年的五月,天已经很热了。安宝厂沿墙的凌霄花开得烂漫而妖媚,一丛丛的被挤得从墙上掉了下来,叶子都被太阳烤得发着油油的绿光。红花配着绿叶,春意盎然,夏意难挡。
我正看花看得入神,却被一声欢叫打断了。我一看却是招弟,她以前也曾在这个厂打工来着,现在她做了“小姐”。因为人长得漂亮,似乎混得不错,还配了BB机,打扮也很摩登。
她是和她的几个姐妹一起来的。这些姐妹都是差不多的打扮,尽量露得多一点。
招弟变得越发成熟老练了,老练的玩打火机,老练的抽烟。她身上的BB机叫个不停,时不时去隔壁杂货店回电话,回电话回来嘴里不停的用广东话骂着“顶你个肺,木(没)搞确(错)呀......”之类的。
她实在太忙,没和我们说几句话,就被那几个姐妹催着走了,说是再找时间来看我们。走到门口,她像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对我说:“银莲在松岗一家‘发廊’里,好像是在卖‘快餐’。”
我保持着看她的姿势好几分钟,对面墙上那艳丽的花朵也被我忽略。我把这消息告诉了李菊英,她什么也没说,只有两串眼泪从她粗糙的皮肤上蜿蜒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