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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战斗到最后一刻:海子与他的朋友们

2020-12-08 16:5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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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海子的生日,后天是他的忌日。

每年三月,海子常新。但没有哪一年像今年这样,让人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有如此强烈的渴望。

1988年3月的一天,一位穿着牛仔服、背着双肩包的长发青年,登门拜访成都一所电力学校的教师尚仲敏。那是个诗歌的年代,专业是电机系高压电的尚仲敏,业余时间也写诗。

多年后尚仲敏回忆对来访者的第一印象:“仿佛凯鲁亚克笔下的达摩流浪者,时尚又叛逆。”

这位长发青年叫海子,从北京来。当时他在北京诗歌圈郁郁不得志,于是踏上了诗歌的另一热土四川。

快一周的时间里,海子都借住在尚仲敏的单人宿舍。白天,两人一起探访其他成都诗人,晚上,他们会买些花生米,就着1.1元一瓶的沱牌曲酒彻夜谈诗。

几夜长谈,海子将尚仲敏视为朋友,他告诉对方:想要成为一代大师,往往要以生命为代价。踌躇再三,他终于从书包中掏出了自己的新作。

新作是一首长诗,一万多行的长度堪比但丁的《神曲》,在当时短诗盛行的诗坛,绝对是个异类。

诗里“做人类拯救者的英雄主义情怀”,让尚仲敏有些不安。他忍不住劝海子:有一个但丁就足够了!那几天,他还给海子回了一首诗:生命琐碎,诗歌虚假无力/我们痛悔的事物日新月异。

临走前,海子和四川的朋友们吃饭。席间大家比赛想象力:天堂是什么样?天堂里有什么?

回到北京后,海子不无得意地对死党骆一禾说:“我的想象力最棒 ,把别人全灭了。”末了他还提到:尚仲敏为人不错,我们在北京应该帮帮他。

但没多久,海子就看到尚仲敏在《非非》杂志上发表了文章:“有一位寻根的诗友从外省来,带来了很多这方面(宏大史诗写作)的消息……我们现在还能够默默相对、各怀心思,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我的敌人。”

当时诗坛就是一个江湖,流行“就诗论诗”的风气,许多江湖气重的诗人甚至不惜当面来回对骂。但海子受不了,看到新朋友这样公开说自己,他只能找到骆一禾,大哭一场。他进门就问:人怎么是这样的呢?

骆一禾那时是著名杂志《十月》的编辑,业内名声远在海子之上,一直十分疼惜这位天真敏感的“弟弟”。对于这次四川诗人的“中伤”,他比海子本人还在意。

不久,他打算拉着海子与四川诗人们成立一个诗歌同仁组织以消误解。他还特地去信,提醒操办的朋友物色人选时“一定要注意这种‘人和’上的暗伤”。

但骆一禾也深知,游离于主流之外,以及不被理解,仿佛一直就是这位弟弟的宿命。

此时距离1989年春天,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那一年,海子留下的诗作中有一首《夜色》——

在夜色中

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

我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

他在现实中流浪,在想象中称王。

最终,即使骆一禾这样的朋友,也没能拦住海子在1989年,把25岁的自己永远埋葬在春天里。

如果不是有意无意追随世上其他早逝天才的步伐,1964年出生的海子,今天就56岁了。

海子原名查海生,出生在安徽省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在他后来的诗歌中,那是一个“贫穷而荒凉”的地方。

他天赋极高,在那个人们需要背诵毛主席语录的年代,他耳濡目染,四岁时就能背诵50多条语录,常常被大人们要求当众表演。

他自小就表现出比女孩子还强烈的爱美之心,甚至会要求大人们采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插入瓶中,放在自己床头。这样他就能够“听着花开的声音入梦”了。

海子的父亲查振全是位不太识字的乡村裁缝,发现大儿子的资质后,特意托朋友让孩子提前入小学,中间还跳了一级。

恢复高考后,1979年,15岁的海子以370分考上北大(1979年北京高考文科录取线为310分)。他一开始报考的是中文系,没有被录取,最后辗转被招进法律系。

接到通知书时,海子在家里兴奋地大喊大叫,因为“自己将要看到真实的火车”了。

当火车载着他呼啸着驶入北京的那一刻,他觉得宛若梦中:“那时的夜晚,几乎像白天。”

< 大学时期海子的证件照 >

80年代初,“朦胧派”诗歌风靡全国,全民掀起写诗风潮,校园里更是遍地诗人。

那时同在北大念书的一位英文系学生刘军,第一次参加同学家里的诗歌朗诵会时,发现大白天全屋都拉上了窗帘,屋里一片漆黑。屋内每人手中都拿着蜡烛,席地而坐,轮流读诗,有的人一高兴还举着酒瓶助兴。

刘军开始写诗并小有名气后,一位哨兵找到了他,说自己写了一些诗歌想给他看看。刘军一看,发现他写的“比金斯堡还金斯堡”,大吃一惊,问对方:你写得这么疯狂野蛮,你们领导也不管你?哨兵嘿嘿一笑:我们领导也写。

这位刘军笔名“西川”。

< 西川 >

在海子进入北大的同一年,他后来的好友骆一禾也考入了北大,念的是中文系。

骆一禾比海子大3岁,出身高干家庭,但对此非常低调。他最爱的是文学,总喜欢用手势强化自己的思想,常言要“居天下之正”。

那一届北大中文系在当时有三位风云人物,其中很有政治前途的赵世仁被称为“大脑”,对吃喝玩乐颇有讲究的何拓宇自嘲为“胃”,而提到骆一禾,大家都爱称他为“良心”。

骆一禾在校时是五四文学社理论组组长,常年穿着一件蓝色卡其布的褂子,每天在学校里行色匆匆,“从一个文学青年那儿去往另外一个文学青年那儿”。

< 骆一禾 >

1983年,海子把自己写的18首诗歌,油印成了60多页的小册子,取名《小站》。诗集的“后记”里,他引用惠特曼的句子:陌生人,假使你偶然走过我身边并愿意和我说话,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我又为什么不和你说话呢?

他在法律系是年纪最小的学生,大家总爱和他开玩笑,外出拍照时还会有同学逗他:来,咱爷俩拍一个照!这让本来就内向的他更加害羞落寞。

幸好,他等来了骆一禾。

和他们走得比较近的,还有西川。海子第一次见到西川时,提到了黑格尔,这让西川立刻对他刮目相看。

他们三人一度被称为“北大三剑客”。

1983年夏天,海子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国政法大学校刊。

刚工作的海子组织同事和学生成立了”星尘”诗社。他当时一个月工资90元,第一个月领到工资时,马上给父母汇去了60元。

虽然工资不高,但他有时还会自费带着诗社到户外“采风”。一次诗社去潭柘寺游玩,因为校园诗人的身份,许多女学生都成了他的崇拜者,当天至少有四位女孩争着要和他单独合影。

还有个女孩一开始不好意思说,照相途中却偷偷入镜,结果双人照变成了三人照。

但比那个女孩还要不好意思的是海子。他推脱不了,照一次,脸红一次。

政法大学提供的宿舍在昌平,紧靠军都山。海子在那儿有一帮喜欢读书的朋友,晚上经常聊到两三点。

聊完天,他再回家写作,直到三四点。没课时,他一般中午才起,然后出门买菜。平日里同事找他,他常会突然说:来诗了!然后飞奔着找笔记录下来。

西川毕业后在新华社《环球》杂志工作,交际比海子要广,似乎全国都有他的朋友。每天不是上海的杂志来信让他邮寄诗歌,就是四川诗人希望到家里拜访他。

西川称这样的生活乃“鸡飞狗跳”,但也非常享受:那个时候在北京,你会出现一种幻觉,觉得自己正在和别人一起创造历史。

虽然同在北京,但海子显然和他对生活有着不同的看法,挥笔写出了一篇《在昌平的孤独》。

海子不会跳舞、游泳,也不会骑自行车。他说:精神孤独大多靠酒才能稀释,孤独不可言语。一次,一位贵州的朋友远道而来看他,他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找来一瓶50度的白酒,喝完后直接躺在地上睡了一夜。

当海子在昌平醉生梦死时,骆一禾在《十月》杂志初露锋芒。

那时诗歌编辑圈盛行“互换稿件”来争取发表自己作品的机会,但骆一禾拒绝,他严格按照标准筛选作品。有混圈子的人请他参加评诗会,他基本推却:我更喜欢在个人的小环境里进行较为独立的阅读、写作和思考。

为此,他得罪了一些同行。但他不在乎。

< 骆一禾给广西一位青年诗人的回信 >

1984年底,海子写出了短诗《亚洲铜》。

亚洲铜,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

亚洲铜 亚洲铜击鼓之后 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一向苛刻的骆一禾看了后,当即盛赞:这简直就是不朽之作!

当时骆一禾在《十月》挖掘了一批年轻诗人,那段时间全国能与《十月》相提并论的,只有广州的《花城》。

在后来《十月的诗》栏目里,因为骆一禾的力荐和偏爱,17期里海子的诗歌就入选了3期。这是个好的开始,深陷寂寞里的海子倍受鼓舞。

不止挖掘人才,骆一禾自己的诗歌当时也广为流传。一次他去广东玩,不太好买车票,同行的人提议,负责车票的单位里有个写诗的朋友,也许能通融一下。一行人去找这位朋友,刚介绍这是大名鼎鼎的骆一禾,对方就高兴地背出了骆一禾的诗。车票的事也自然解决了。

有骆一禾这样一位兄长,海子不只一次说:一禾在前面走,我走在他的后面。

但海子没想到的是,这也是他生前距离主流诗歌圈最近的距离。

1985年,海子遇到初恋,一个内蒙古女孩。此后他写的许多诗里,都有这个女孩的影子。

第二年春节,海子回老家过年,弟弟查曙明看到了哥哥女友的照片。他还无意中发现,在给这个内蒙古女孩的情书里,“哥哥像任何一个陷入初恋的年轻人一样,与女友约定时间,一起为他们的爱情祈祷”。

但没过多久,这段恋情就因为女孩父母反对,陷入僵局。反对的理由是:海子是一位一穷二白的诗人。

那一刻,国王从王座上跌落。

海子在日记里写道:这是我生命中水火烈撞的一年……我想自杀。

随后他真的自杀,但被救回。

那个暑假,海子挣扎着第一次前往藏区。路过青海湖的时候,他写下了《七月不远》,副标题是“给青海湖,请熄灭我的爱情”。

在高原上的一座寺庙里,海子看到一个喇嘛当众用刀划开自己的腹部,然后又把切开的部分缝上,整个过程居然一滴血都没有流。

这奇异又残忍的现象让他好受了一些。

离开西藏时,他身上已没有多少钱,近4000公里的路程,他只能一路辗转偷偷蹭火车回来。即使如此折腾,回到北京,他的双眼仍是亮的,见到同事就说起西藏。

不久,他突然被通知不再教授美学,改教马克思主义哲学。他对新课完全不感兴趣,但也没有抗议,只是在第一节课上,跟学生们讲了许多佛教的内容,还有此番在西藏的见闻,特别是那名没有流血的西藏高僧的故事。他相信生命轮回,底下的年轻人听得入神。

西藏的故事讲完后,海子常常是拿着教材念一段,然后让大家记笔记,随后自己再复述一遍。不少学生抱怨:查老师讲得不那么有趣了。

海子的心思已经不在教课上。

同年5月,臧棣在《未名湖诗歌面面观》一文的序言中说:海子最感人的地方,是他对诗歌语言的雕琢既谦逊,又诚实……既然他能够写出这么多好诗,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他也能够写出伟大的诗篇……

这是海子的诗作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被评价。

感情和主业遇挫,海子急于在诗歌上突破自己。他开始在长诗上发力。

一贯游离于诗歌圈主流的他拿着新创作的长诗《太阳·断头篇》,参加了许多北京诗歌聚会。但是每每朗诵后,现场几十人,除了好友骆一禾,几乎没有别人买他的账。这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跟朋友抱怨:北京的圈子很严,简直进不去!

只有骆一禾鼓励他。当海子在床头生闷气时,骆一禾常常在一边把海子的诗朗诵一遍,然后说:你的诗,多好!

当年11月,《星星》诗刊为庆祝创刊30周年,在成都举办了诗歌节。那是1986年,中国几乎所有当红诗人全部出席,“星星诗歌节”成为全国盛事。

< 星星诗歌节上舒婷、北岛、顾城等众诗人 >

但成都的热闹是别人的,与边缘诗人海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个初冬,海子留守在北京,百无聊赖。所幸骆一禾引荐了《青年文学》内蒙古籍编辑特尼贡给他。特尼贡比骆一禾还要年长3岁。三人在南小街一家小餐馆见面。特尼贡请大家喝啤酒,吃炒饼。

吃饭间,一直沉默的海子突然问这位来自前女友故乡的新朋友:蒙古草原上的冬天,是不是更冷呢?

相熟后,海子不止一次对特尼贡倾诉:对于婚姻生活,我渴望,也很恐惧……不知我未来的妻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

特尼贡看着22岁海子紧绷的脸,无数次也想发问,这个年轻人因何怀有那么重的心绪?22岁,不应该还是一个孩子吗?

1988年夏天,对很多问题找不到答案的海子,再次前往西藏。

这次远行,他做了精心准备。他存了一些钱,特地装上了几件厚一点的衣服,还带上了一个记着电话号码的本子。

火车经过青海省德令哈市时,他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很快,他写出了那首著名的《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至今许多人仍在猜测,诗中的姐姐指的是谁。

<《日记》节选 >

那趟西藏之旅,海子一路写诗,还参加了当地一个诗歌节。

有天深夜,他在小旅店抽烟,恍神中竟把被子点着了,差点被人赶出去。

白天路过玛尼堆时,同行的人都捡了些碎石头塞到包里,只有海子不顾劝说,把玛尼堆边的两尊石头佛像凭一己之力搬回了北京。

两尊石像,一个是释迦牟尼,一个是绿度母,被他放在书桌前。

和海子一起回到北京的,还有他和一位西藏女诗人的传闻。这位女诗人当时已成家,比海子年长近10岁,只当海子是小孩。盛传的版本是海子喝醉后大敲女诗人家门,被女诗人赶了出来。

骆一禾和特尼贡听到了,跑去问海子:你爱那个女诗人吗?

海子告诉他们,自己离开女诗人的家后,在拉萨的雨中独自哭了很久。“我是拥抱她了,可我怎么会爱她呢?”

这么说时,海子真的委屈得像个小孩。

同一个夏天,海子还加入了芒克、多多等诗人和诗歌批评家组成的“幸存者俱乐部”。做为一个害羞的人,海子之前很少参加这样的聚会。

那天聚会,现场有二三十人,有人问谁有什么新诗,大家沉默了两三分钟后,海子站起来,自告奋勇地念了一首,念完后现场没什么反应。

“我再念一首吧!”他掩饰住尴尬,又接着念了一首长诗,现场气氛骤冷。全场安静多时,最后诗人多多打破僵局:海子,你是不是故意要让我们打瞌睡呢?!海子听后,想说什么,但最后一句也没说。

多多没想到几个月后,他将为这句话深感内疚。

不久,北京作协在北京西山召开诗歌创作会,会上有人专门抨击海子,其中一条就是“写长诗”。当时甚至有一种声音说,海子写长诗是一个“时代性错误”。海子不是作协会员,没有资格到场,只能在家生闷气。

那之后,海子对自己要求几近苛刻。写作常常伴随着喝酒、哭泣,然后撕毁诗稿。每次骆一禾和特尼贡去昌平看他,他都会哭,或者喝得大醉一场。

有一次,海子无意中和青年散文家苇岸讨论“怎样死去才有尊严”。苇岸说上吊太难看,海子说,我认为,最体面的死法是从飞机上往下跳。

特尼贡开始担心海子,问骆一禾:他这么年轻,又这么敏感,能够承载所面对的重负吗?骆一禾回答: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能阻止他思想吗?

海子对外人不发火,只在撕毁自己诗作时暴跳如雷。他对骆一禾他们说:“我在这个世界没有敌人,我是在与自己战斗!” 而对于自己即将创作的新长诗,他形容:比鹰飞翔的距离还远。

< 海子诗歌《麦地》手稿 >

他很信任骆一禾。写完《诗学提纲》时,拿去给骆一禾看。《诗学提纲》是海子对自己诗歌理论的总结,开头就说:我写长诗总是迫不得已,出于某种巨大的元素对我的召唤。

在骆一禾的卧室兼写作间里,骆一禾和特尼贡看完后,都震住了,竟一时相对无言。只有海子焦急地在窗边等待着评价。

当听到一禾肯定地对他说“小查,真的很棒!”后,他才放松下来。有时候,特尼贡看着海子会想:他是这个时代的诗歌奇迹的一部分啊,但是他自己从来不知道。

1989年农历新年,海子回了趟怀宁老家。路上他顺便去拜访了同是安徽籍的诗人朋友沈天鸿,向他抱怨诗坛的不公。沈天鸿听得有些烦,对他吼: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

海子听了微微一愣,赶紧换了一个话题。

就在新年前一个月,海子刚刚完成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诗里他充满温情地说: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那年海子回家,他父母刚盘下一个豆腐店,一个晚上卖豆腐赚的钱抵得上海子一个月的工资,三个弟弟都起早贪黑一起帮忙。因为海子是大学老师,父母给了他不用干活的特权。

他带着一部傻瓜相机,有时会给家人拍照,一边拍一边逗三个弟弟:“可惜你们是男的,不然这个店就可以叫豆腐西施了,要不就等店做大以后,叫环球豆腐店。”

剩余时间,他都对着书桌冥思苦想,脚下是揉成团的稿纸。母亲看着心疼:“你都是大学老师了,不用这么用功。”

弟弟查曙明曾看过他的长诗《但是水、水》。看完后他劝哥哥:你还是写点武侠小说吧,好卖。海子想了想说:“写武侠很简单,只要懂历史,有点文采,任何人都能写。”

这次返乡,海子感受很复杂。

回到昌平后,他又坐汽车找到市内的西川,感叹: “你在家乡完全变成了个陌生人!……要真正感受农村,必须在麦子割了以后,满地的麦茬,那个时候你站在地上,天快黑的时候,你会觉得大地是一片荒凉。”

觉得大地一片荒凉的海子,渴望与人沟通。有一天他走进昌平的一家饭馆,对老板说:“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你能不能给我一杯酒?”老板完全不吃诗人这一套,不耐烦地回他:“我求你了,你只要别读诗,我请你喝酒。”

不久,海子又给春节期间拜访过的同乡诗人沈天鸿寄了一封信,全文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正文只有6个字:“我还活着你呢”。

1989年3月14日凌晨三点多钟,海子写下了短诗《春天,十个海子》——

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描写“复活”,但很快,他选择了去死。

3月中旬,海子少有地主动向骆一禾提议,几位比较亲近的朋友一起去西川家小聚。

当时只有海子知道,那是他和朋友们的最后一次聚会了。大家高兴地聊到亚历山大英雄双行体,还聊了歌德与浮士德。

半个月后,骆一禾就接到了海子的亲笔遗书:“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以前的遗书全部作废,我的遗稿全部交《十月》编辑部路一禾处理。”

当时海子已在3月26日下午5点半,钻进山海关附近一列慢行列车下自杀身亡。自杀时他的包里放着四本书:《新旧约全书》、《瓦尔登湖》、《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

消息传到四川时,在《非非》上批评过海子的尚仲敏正在上课。他几乎不敢相信,回过神后,他让同学们全体起立,向北默哀,前排开始有女生痛哭。

海子死后,骆一禾悲伤地对西川说:我从此只剩下十个朋友了,你是其中一个。没多久,他又写道:海子的死使我失去了一个弟弟。

从知道海子死讯的那一刻起,骆一禾就没有停下来过。

他陪海子家人赶到山海关,亲自看了海子被拦腰截成两半的尸体。他看到海子的头和心完整,胃里很干净,只有几片橘子。海子当时戴着的眼镜也完好无损。

回京后,他向所有人说:海子死得很有尊严。

随后,他找来西川,两人开始熬夜整理海子的诗歌。为了实现海子遗愿,他又把自己的书号让出来,先发表海子的遗作。

80年代末,拥有书号出版诗集已非易事,骆一禾的太太听了这个决定,当场气得哭了出来。

接着骆一禾到各大高校巡讲,募捐的2000多元全部交给海子父母。4月7日,他又在北大和西川一起组织了“海子诗歌朗诵纪念会”。看到现场有一千多人,这些人都记得海子,他觉得对故友多少有了点交待。

工作之余,不常喝酒的骆一禾开始喝得烂醉,也不肯吃饭,只是喝了吐,吐了再喝。大家劝他,他说:我要这样,海子死后我太沉重了,我要把这些吐出去!

海子死后一个多月,5月13日,骆一禾终于稍微平静下来完成了那篇著名的《海子生涯》,做为海子遗作的长序。

当天晚上,由于多日来操劳过度,他突然颅内大面积出血,被送去医院做开颅手术。

做完手术,他一直昏迷,直到5月31日中午在天坛医院去世,距离海子离世,一共65天。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海子生涯》是他的诀笔。

骆一禾生前曾经有过一个宏大构想,就是邀请海子、西川一起,写一部包括天堂、炼狱和地狱三部曲的史诗。

但这部作品永远无法完成了。

骆一禾去世后,是西川拉着骆一禾的灵床来到北京八宝山火化室门口。事后回忆那一天,他写道:事实总是这么残酷。

之后,西川继续整理海子的作品。在骆一禾和西川的接力下,海子成为了80年代中死后哀荣远远大于生前名声的诗人。

1985年,当查海生刚刚使用“海子”做为笔名时,他写下了一首《早祷与枭》——

呀,谁愿意与我

一前一后走过沼泽

派一个人先死

另一位完成埋葬的任务

四年后,他和骆一禾都死在了1989年。

在经历了两位挚友的死亡后,西川说:我要学会活下去。

活着的人纷纷老去。但海子和骆一禾,一个永远停在了25岁,一个永远停在了28岁,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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