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 让我尝到了做父亲的滋味
不知什么时候起,从西方飘来一个“父亲节”。一般的中国人只拿它当感恩节来过,多数声情并茂、渲染父亲无私的爱,把人感动个稀里哗啦完事儿。
要我说,这有点浅了。
整整100年前的1919,鲁迅先生写过一篇文章《我们现在怎样作父亲》,文章很长,大意是说“觉醒的父母,完全应该是义务的,利他的,牺牲的”。然而鲁迅所处的是一个动荡变革、亟需冲破礼教、解放个性的时代,今天则是和平既久、享乐至上、青年人容易精神萎靡的电子时代。
为着传承中国式的人伦与价值,我们有必要在这个中西文化充分交流、交锋的时代,谈谈今天怎样做父亲。
抚养:尽我所能,而不倾其所有
生儿育女,说到底,就是生命之火的赓续。
看着你粉嫩的面庞,我对从天而降的“父亲”身份还真有几分不适应。随岁月的风蚀,你越来越有我的模样,我就想啊,即便我垂垂老矣,也将笑逐颜开。普天下做父母共同的心愿,是儿女胜过自己,过得比自己好。为了这个近乎自私、狭隘的朴素动机,为人父母者甘愿吃苦耐劳,默默付出,无怨无悔。
儒家讲“亲亲”,讲孝道,从家族的角度讲,我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所以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助你高飞。
孩子,当你呱呱坠地时,喜悦漫过心田,面对你这样一份“天赐大礼”,我能从莽夫硬汉变得柔肠百转。夜半时分,你的啼哭就是起床号。妈妈生你已经很辛苦了,起来为你冲奶粉,我自然义不容辞。可待我酣睡时,你却了无睡意,大眼睛瞪着天花板,手脚挥舞,大脚趾时不时能塞到我嘴里。
你的小脑瓜里装了那么多的疑问。你问我这是什么?我说这是麻雀。你问了23遍,我答了23遍,我都不知道哪儿来的耐心。
你跌跌撞撞学走路,我弯腰驼背扶着你,一天下来,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你学会了走路,又开始变懒耍赖,一出门就要抱,怎么办?放心!我有的是耐心,只要我还有力气,爹背你!
我不是王健林,但也不能让你饿着。
我不是李嘉诚,但也不能让你冻着。
你上学了,人家都忽悠说什么“不能输在起跑线“,于是家长们疯了似地报兴趣班、择校,不惜代价请客送礼,求人说话。
我却冷眼旁观,因为我知道哪有什么起跑线,我和你妈就是你的起跑线!你爷爷常说“吃饭穿衣量家当”,我懂得教育子女能改变家族命运,但也不能一口吃成胖子。放学接孩子,人家关心今天学什么了,考试成绩如何,我只问你这一天是否充实,快不快乐。
学校门口,那就是一个展示场啊!家长们尽自己最好的条件来接送孩子。人家孩子坐在“宝马”小汽车里东张西望,你坐在我“宝驹”电动车上记背单词。
孩子,你摊在我后背上的,不是你的教科书,而是放飞你梦想的翅膀。
梦想,貌似一个矫情的词,然而人无梦想则不坚持,不坚持则难有成就。
你要开始找工作了,我竭尽所能的找门路、托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多年不再联系的故旧、曾经一面之交的陌生人。总之,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做父亲的都愿意付出百倍努力,什么面子、什么尊严,通通可以弃之不顾。第一份工作是你职业生涯的起点,重要性不言而喻。人都说“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
步入职场,你就算起飞了,也由此开始领略生活的不易。我总想“扶上马,送一程”,可你潇洒地挥挥手,让风中飘来三个字——“不必了”。老实说,我有些惆怅,因为没帮上忙,然而又有几许欣慰涌上心头,因为你自立自强的模样真帅!
在这件事上,我已尽我所能,不在乎你领不领情。
看你小鹰一般遨游蓝天,我心甚慰!
然而,按照儒家的教子理论,我不会倾其所有对你宠溺的。
高尔基说,宠孩子是老母鸡都会的事情。然而偏偏有不少的父母爱子心切,无节制地把爱向孩子倾倒:孩子喜欢吃什么,无条件的供应,于是吃出一个小胖子;孩子喜欢玩什么,无节制地满足,玩出一个“丧志”的家伙。为了培养一个创新的现代人才,个性固然是需要张扬的,但你也总不能把它扬上天吧?
老辈人说,惯子如杀子。
宠溺就像一把看不见的刀,杀掉的是孩童的上进心与自制力。我们不难发现,一个被家人宠惯的孩子到了社会上,
要么胆怯懦弱,因为只敢窝里横;
要么懒惰虚荣,吃不得苦受不了罪;
要么自私自利,因为习惯了“世界都是我的”;
要么任性放纵,不懂节食,也不愿节欲,玩什么都求个一泄千里一醉方休。
若是给了他一颗“成龙”的心,却没有帮他走上“成龙”的路,那最终只能眼巴巴地看他“成虫”,岂不悲哉!
所以,我愿意尽我所能助你前行,但是绝不会倾其所有,把你惯成一块油盐不进的料。
陪伴:让我们活成彼此的骄傲
如果说儒家倡导的亲子关系是“相濡以沫”,道家倡导的则是“相忘于江湖”。
一个家庭,各有自己角色,亦各有自己职分。同在一个屋檐下,便是一个小江湖。我们各司其职,各尽其分,共同成长,不要互相指责。流宕在屋檐下的,唯有爱。沐浴着爱的光辉,我陪你长大,你陪我变老。
孩子,我也曾对你“哼哼”教导,甚至勃然大怒,请原谅我的年轻与涵养不足。那些话当然都为你好,而你却未必领情。可现在我也不会怪你,我不想让你舒舒服服的过一生。那样的话,到老了你会怨我的。
我不能剥夺你“奋斗”的资格,只想成为你“奋斗”征程上的榜样。
我文化不高,但我在工地上搬钢筋,烈日下刷油漆,绝不会偷奸耍滑。
我若作官,有你监督,父亲不敢嗜贪,因为懂得“财聚则人散”。
我若教书,有你注视,父亲不敢偷懒,因为不希望你在学校遇到同样的冬烘先生。
我若做警察,当恪尽职守,为民服务,因为怕你出门遇到“痞子警察”。
父亲不是完人,也有许多的缺点,但有子女在身后,至少不敢把自己弄得劣迹斑斑。
子女注视父母的眼睛,是无处不在的,它比监控的“天眼”厉害多了,因为能直抵内心深处。多少人犯罪,他不敢让子女知道。多少贪官,乞求警察不要当子女的面把他从家里带走。
孟子说人有“四端”,其中之一就是“羞恶之心,义之端也”。羞恶之心,就是老百姓所说的“人都是要脸的”,在子女面前,父亲尤其要脸——只要不是面临饿死的威胁,我绝不偷盗(上世纪60年代有过饥饿时代,我们这代人常听父辈讲起故事,所以对特殊情况下为活命而偷食物养孩子多了一份理解之同情)。只要日子过得去,我绝不会贪图小利、斤斤计较,因为你的父亲知道,示范给你“格局”,让你的精神光明成长,远比我挣那点蝇头小利划算。
曾经和一位土豪朋友喝茶。既已相熟,谈话便相对深入。我说别的人到了你这样的身份,都是泡妞、小秘、闹绯闻,我怎么好像从来没听说过你有这样的事情呢?他说“咱也是有儿子的人,总要做给儿子看。”这话里渗出来的,是满满的敬畏!
孩子,我努力工作,就是想活成你奋斗的榜样。
如果不能,我也要活成你的柱石,托举你飞翔。
鲁迅当年说“掮住黑暗的门,放他们到光明的地方去”。今天是朗朗乾坤,没有什么黑暗与光明,只有奋斗与堕落。只要你奋斗,好日子早晚会来。
我的人生我负责,对你的人生,我只负“有限责任”,主要的还是你负责。
要知道,两代人各有各的使命,也就各有各的精彩。
令我骄傲的,不是你获得多少证书,考上什么北大清华,而是你的脸上始终绽放着奋斗的光彩。那斗志、那蓬勃、那无所畏惧的光芒,比任何化妆品都令人容光焕发。
总之,我想做个“道家式”的父亲,在你的成长中只作示范,不留控制性的痕迹。
西方那个叫马斯洛的心理学家说,“在任何情况下,我都可以肯定的说,健康的人不喜欢被控制。”由此他主张教育要基于对对方的爱与尊重,不干涉,不干预,不控制,不操纵,不改造。然而在当今的中国,大到择学校选专业,小到今天穿什么衣服,总有父母喜欢替孩子作决定,不管孩子喜欢不喜欢。
周国平特别看重孩子心智上的真正优秀,批评道:现在做父母的似乎都有一个雄心,要亲手安排好孩子的整个未来,从入学、升学到工作、出国,从买房、买车到结婚、生子,皆未雨绸缪,为之预筹资金,乃至亲自上阵拼搏,觉得这样才是尽了责任。我想提醒你们的是:孩子的未来岂是你们决定得了的?
其实老子早就说过,“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三宝的第一宝就是慈。孩子都有自我成长的驱动力,你想,人有人性,物有物理。一粒种子撒下去,农夫要做的,是提供充足的水分与光照、养料,而不是一个劲地朝它吼:“快快长,长好了我奖励你!敢长不好,听见我的剪刀响了吗?”
一个活泼泼的生命穿梭于学校与家庭,体内蕴藏了巨大的生命力,他怎么可能不要求成长?作父亲的以模范言行示范引导,孩子自然会走上正道。
若像段子里说的“有一种鸟自己不飞,就在窝里下个蛋,要下一代使劲飞”,父子间互相抱怨,能不鸡飞狗跳?
做父亲的清静无为,干好自己的工作,扮好自己的角色,该尽忠尽忠,该尽孝尽孝,在孩子童年灌注好价值观,使孩子明理知“道”,那么孩子的成长之术、之途,还是问题吗?
就算你爹我没有辉煌的成就,至少有善良勤奋的品格、忍辱负重的情怀。它们,同样可以成为你引以为荣的资本吧?
至于咱们父子未来成就大小,交给老天爷吧。
你以我为荣,我以你为傲,如是便好!
放手:父爱本如山,遇嫁亦潸然
佛家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其中,涉及亲子的,主要是“爱别离”之苦。亲如父子,近如夫妇,亦难得终身相守,谁也熬不过时间的残酷。“死别”的话题有些沉重,我们谈谈“生离”吧。
龙应台说,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不必追”,这三个字是不是冷静得让人扎心?
孩子总要长大,不会守你一辈子。
娶媳妇是添丁进口,欢天喜地,所以儿子的婚礼不在本文讨论范围。
笔者研究过抖音上20多个关于女儿婚礼的视频。作父亲的或强作欢颜,或泪眼婆娑,有的在迎亲队伍甫一出门便摊坐地上
有的干脆典礼还没开始就捂着脸嚎啕大哭……
我就在想,在女儿大喜的时刻,作父亲的为什么比母亲更难过?
是因为通常给了父亲挽臂、交接、讲话的机会,才使男人有条件扣动伤感的扳机?
不是!
是自己养了20多年的大姑娘交到别人家中不舍?
有点儿接近,但不完全对。
思来想去,父亲哭的是对“首宠权”的让渡心有不甘!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是父亲的前世情人。从小到大,我对你宠爱无比,谁也别跟我争。直到有一天你要嫁人了,我才陡然意识到丫头已经长大,该是我放手的时刻了。离开熟悉的成长环境,别离疼你的爹娘,虽有你爱的人伴你身旁,可你嫁的毕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在那里生活,会不会受委屈?公婆会不会给你脸色?夫妻拌嘴了,会不会动手?做父亲的,不能不考虑这些……
残酷的是,我终将鞭长莫及!
在大多数家庭,女儿的成长中,母亲的管教可能严厉一些,父亲则大多温和宠爱:磕了碰了,令人心疼无比;下雨天,父亲可以光着膀子,把衬衫给了女儿;上学路上遇到狼,父亲博斗,给女儿逃离赢得时间……任何一个做父亲的都不难做到这些,甚至为有这样的机会而“窃喜”。
做父亲的很少居功自傲、恃功邀孝,因为宠女儿是父亲的本能,也是本分。
然而,一场婚礼宣告这一切都将成为往事。司仪的一声“三鞠躬”不啻于法官的法槌轻击,告诉老男人,你宠女儿的首位特权已被剥夺,从此移交给她的丈夫——一个你不了解其底细的家伙!你放心也好,不放心也好,都成既定事实了。你可以继续宠爱,但你的宠爱在她的生活中必定不再那么重要。
犯人听了法官的宣判会腿软,父亲听了司仪的宣判,何尝不会腿软?就算以后能常回家看看,已经不只是“你的女儿”,也是“别人家的媳妇”,终将隔了一层。
女儿若是远嫁,更是相当于“加重处罚”,念及此,能不泪腺顿开,涕泗交流?
别离之际,唯一能安慰老男人让渡之痛的,是给他一个讲话机会。
这是一个见证老丈人核心价值观的场合——看看在他那里哪件事最重要。有的叮嘱女儿以后孝敬公婆,有的柔中带刚地“警告”女婿。之所以说是警告,因为作为老丈人,不可能像小舅子那样半开玩笑地挂个横幅——“若是哪天我姐回家,眼中有泪,脸上有伤,定把你放进油锅,炸至两面焦黄”。
岳父的话当然要含蓄得多,就像一位父亲在婚礼上对女婿讲——“第一个抱她的,是我不是你;第一个亲她的,是我不是你。但将要陪她一生的,是你!如果有一天你不爱她了,不要打,不要骂,告诉我,我带她回家。”
还有一位父亲,当着女婿的面对女儿说“受了委屈,不要跟我讲,因为你终会原谅他,而我不会。”你敢说这不是“威胁”?这不是所有父亲的“心声”?
即便如此,哪怕父亲有再多的不舍、不甘、不情愿,也会为女儿的幸福之旅送上最诚挚的祝福,因为“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孩子啊,
当你小的时候,我愿意不遗余力助你高飞远行。
当我老了,还是希望你在我身旁(或者我在你身旁),因为世间人物万万千,可是能让我看一眼就喜的,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