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恶的距离》:对人性的反思 比愤怒更重要
作者:梁嘉烈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出自陈世骧先生1966年致金庸的一封书信,是陈世骧对《天龙八部》给出的评论,这八个字同样也很适用于《我们与恶的距离》。
贾静雯在《倚天屠龙记》之后阔别十五年再回电视剧,联手金钟奖影帝吴慷仁带来了《我们与恶的距离》。这部剧由一起“无差别杀人案件”切入,将受害者家庭、加害者家庭、为加害者辩护的律师等联系在一起,将新闻职业道德、原生家庭、社会体制、家庭教育等诸多社会议题抛上台前,并试图探讨人性“善与恶”间的距离。
从Netflix与韩国合作的《王国》到HBO与台湾公视合作的《我们与恶的距离》,美国影视平台打造的亚洲本土剧集一部比一部成功,在内地的热度和口碑都不容小觑。而这两部剧之所以成功,除了制作精良外,也是因为其探讨人性的深度内核吸引了很多观众。
《我们与恶的距离》剧本创作灵感来源于很多发生在台湾的真实刑事案件,同类型案件在国内也很是常见。从药家鑫事件、于欢事件,到滴滴网约车事件、红黄蓝事件,近几年内地众多刑事案件同样引发了公众的大规模关注,公众情绪激昂讨伐加害者下,法律与道德的冲突也被摆在了台前。可以说,目前电视剧市场缺少的正是《我们与恶的距离》这种去反思社会热点议题和热门刑事案件的严肃剧集。
无人不冤
有情皆孽
故事由一起枪击案引出,嫌犯李晓明在戏院开枪射击,造成了9人死亡,21人受伤,李晓明开篇便被判决了死刑,而故事的重点,正是被这起无差别杀人案卷入到旋涡中的众多不同立场的人:
1. 因孩子罹难濒临破碎的受害者家庭
在陪同儿子天彦看电影时,贾静雯饰演的宋乔安中途接到工作电话后离场,等她返回时儿子已经遇难。这场事故之后,宋乔安在工作与生活中性情大变,与丈夫女儿逐渐疏远、不敢再进儿子房间,成为了职场女魔头、不断用酒精麻痹自己、拒绝心理咨询,成为了一个没有“病识感”的病人。
在丈夫认为应该找到事件真相、找到凶手动机,避免下一个受害者出现时,宋乔安果断拒绝:“如果杀人犯还有他们的家人,都不用负任何责任,我们家天彦算什么。”其实,她在痛恨凶手的同时,也在痛恨着自己,“没有在接完电话后立即返回,而是喝了一杯咖啡”成了宋乔安最大的负罪感,她甚至希望自己当时能与儿子一同去死。
2. 因被“连坐”逃避人群的加害者家庭
在儿子李晓明犯罪之后,李家一家人均被舆论“连坐”,愤怒的公众要求李家父母下跪、往李家所开饭馆扔东西、深夜喊骂。李家曾想在受害者追悼会上道歉并提出赔偿,但最终只有一句无力的“要怎么道歉,要怎么赔偿?”所以,李家选择了关闭店面,避开人群,但即便住在偏远地方,也要终日带着口罩,在家里玻璃上糊满报纸,成为彻底“见不得光”的家庭。
在与儿子的辩护律师王赦交谈时,李妈妈痛心讲道:“全天下没有一个爸爸妈妈,要花个二十年,去养一个人杀人犯,我不会做人的妈妈。”为给女儿寻一条生路,李妈妈为女儿李晓文改名李大芝,并让女儿告诉外人父母双亡,但奈何造化弄人,李晓文还是在职场遇到了受害人家属宋乔安,宋乔安的遭遇,也一直刺痛着她的神经。
3. 帮助刑犯辩护而受尽谴责的法扶律师
为人人喊打的李晓明辩护的法扶律师王赦,在一开始便被愤怒的受害者家属泼粪。受害人家属认为他丧失良心、加害人家属不愿意与他沟通、妻子要与他离婚、甚至连李晓明也难以理解王赦为何为自己辩护,很多人甚至觉得他的目的是为给李晓明脱罪。但是王赦只是想去寻找案件背后的真相,好让社会做到预防,正如他对李晓明所讲:“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平安快乐的长大,不要在遇到有人再做出类似你犯过的罪。”
《我们与恶的距离》是非常克制和理性的,它没有教化式的口吻,也没有妖魔化任何一方,只是在试图探讨一些议题:如社会为什么没有“接住”李晓明这样的人?被害人家属要怎样走出阴影?加害人家属如何自处?比起发泄愤怒,社会是否更应该挖掘犯罪背后的心理和动机,以做到防微杜渐?
但正如剧名所言,故事本质上聚焦的还是“我们与恶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加害者、被害者、相关人士、社会大众、媒体舆论等,他们在这场故事里各自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否曾因自己的过失伤害到了别人?有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之分?有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之分?
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剧中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它只是将不同人的视角和立场呈现给观众,让观众跳出自我视野和思维的单一性去整体看待问题,看待人性的瑕疵点。剧中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受害者,也都可能是无意识的加害者,正如生活在现实中的每一个人一般。众生皆苦,无人不冤,这才是《我们与恶的距离》最深刻的思辨。
从《王国》到《我们与恶的距离》
看HBO与Netflix亚洲本土剧集的成功
HBO推出《我们与恶的距离》后,又在亚洲市场与Netflix这个“老对手”打了一次平局。
年初Netflix与韩国合作的《王国》在国内引起追剧热潮后,HBOAisa与台湾公视推出的《我们与恶的距离》在内地热度显然也当仁不让。仔细看,这两部剧的成功不乏相同之道,如均制作精良、演员阵容强大、均由本土导演和编剧操刀、均有HBO或Netflix参与投资。
《王国》改编自漫画《神之国度》,延续了《釜山行》的僵尸题材。该剧通过一个虚构的历史朝代,将内容触手伸向了对封建礼教、官僚政治、社会阶级与纲常伦理的探讨,以僵尸为引打破社会秩序后,呈现了绝境之下人性的善与恶,这和《我们与恶的距离》的主旨不尽相似。
在豆瓣上,《王国》已看人数76400人,评分8.5分,《我们与恶的距离》目前想看人数37000,评分9.3分。能受到如此热捧,两部剧显然都有着很多过人之处。以《我们与恶的距离》为例,抛开剧集主旨,这部剧仅是职场戏份就很值得很多“伪职业剧”学习。
该剧对新闻行业着墨较多,无论是为了跟踪热点而忽略真相求证、优先播放吸引眼球的热点新闻而并非重点新闻,还是将从“女大学生被撞”改为“女高材生被撞”的标题党行为、加班加点追热点的工作状态,无疑都是当今新闻界的真实写照。
《王国》与《我们与恶的距离》受到观众认可,显然也意味着年轻观众的观剧需求正在发生变化。如今,内地电视剧的观众正在急速分流、割裂,守在电视机前的中老年观众能将《娘道》捧上收视率第一,但年轻观众则对故事内核的要求更高,他们想要看到的是更为新颖的切入点和立意点,以及更高的思辨性和启示性。
北美市场趋于饱和之后,HBO与Netflix开始向亚洲市场扩张,并从原来的渠道覆盖上升到了内容覆盖,《王国》和《我们与恶的距离》便是这两大平台在亚洲本土剧集制作上的成功。在去年11月新加坡举行的“See What’s Next:Asia”上,Netflix首席内容官Ted Sarandos表示Netflix计划在亚洲再制作17部原创剧集,涉及了印度、菲律宾、日本、泰国、中国台湾等多个国家和地区。
但是对于进军中国内地市场,Netflix CEO里德·哈斯廷斯则表示:“今年的可能性依旧不会比去年的高,”这无疑是因为严格的审查环境。
反思和审视
比愤怒更加重要
如此看来,内地短时期内想要与HBO或Netflix合作打造出一部震撼人心的剧集似乎并不太可能,不过,《我们与恶的距离》的成功,对当下的电视剧市场来说也并非没有启示。
在台湾偶像剧霸屏时代结束后,台剧也逐渐走向没落,但如今,台剧却默默走出了传统家庭伦理剧和偶像剧的框架,开始探索更多可能性,除了《我们与恶的距离》,近一两年的《一把青》《花甲男孩转大人》《荼蘼》《麻醉风暴》《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等剧集都是台剧中的新题材力作。
台剧的“绝地求生”,对电视剧创作来说有着很多的借鉴意义。以《我们与恶的距离》为例,其创作灵感来源于众多台湾真实刑事案件,如2014大学生郑捷持刀在台北捷运内随机杀人事件、2015年新北市某国小女童被割喉事件、2016年台北街头小灯泡被砍23刀事件。小灯泡事件发生后,民意请愿判凶手死刑,但小灯泡的母亲却坚决不处死凶手。她认为,与其满足民意去杀死一个人,不如好好了解这个人是怎么一步步走向犯罪。
小灯泡母亲曾言:“他们在想什么?为什么家庭、学校、亲人、朋友、社会,没能接住他?我们要如何改善、预防?我们能做的,难道只有继续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继续速速执行死刑?”正是因为这番言论,《我们与恶的距离》的编剧吕蒔媛才去走访真实案件,最终写出了如今的剧本。
台湾地区的无差别杀人案件,在内地并非没有。仅是2018年一年,就发生了米脂砍学生事件、辽宁葫芦岛司机撞小学生事件、重庆某幼儿园和上海某幼儿园的砍人事件等。这些刑事案件都令大众无比痛心,无数人请愿严惩凶手,但就像《我们与恶的距离》所提出的观点一样:“一个案件的结束,并不是判判刑就没有了。”
当然,内地也并不缺乏对这些案件的思考。前央视记者柴静出版的《看见》一书中,收录了其对药家鑫家人的采访。在该篇采访中,柴静的一句话和《我们与恶的距离》的主张颇为相似:“张妙死了,药家鑫死了,但如果只是死,结束了就过去了,那就是白白死了。”
正如《我们与恶的距离》中所展现出来的客观立场一样,去了解嫌疑人甚至是罪犯,并非是要为他们平反,法律自有评判,我们去了解和理解,是为了从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和舆论怒火中走出,看清这个事件对时代的意义,最终做好预防。
在滴滴网约车事件、红黄蓝事件中,大众们的愤慨被推至了最高点,在危害事件频出下,当下的电视剧市场最缺的,正是《我们与恶的距离》这种去审视、去反思的剧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