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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重病母亲病态般关心我 我额头十字形胎记却泄漏她可怕阴谋

2020-12-09 20:3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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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延深 | 禁止转载

如今,每当四下无人,我在片刻的恍惚中有意或无意地穿透厚重的刘海,去抚触额角那枚细微难辨的十字疤痕时,毫无疑问的,我也同时穿透了重重的岁月,去抚触那段丑陋不堪的前尘往事。

那一年我18岁,就在我即将面临高考的前一个月,姐姐二次发病,凌晨时分紧急送往医院。

春寒料峭的深夜,救护车鸣声声凄厉,揪人心魄;妈妈惨白而扭曲的面孔在车顶频频闪动的警示灯下呈现出如此凄惶无措的神情,内心的恐慌暴露无遗。我自然也吓坏了,一路上顶着蓬蓬乱发、趿拉着拖鞋跟在后面。

我看到妈妈的两侧肩胛骨突起,一只手掩面而泣,整个人如风中落叶般瑟瑟颤抖。我不动声色地探出去一只胳膊、挽住她,希望给彼此以慰藉。

姐姐最终被抢救过来,情况稳定之后,妈妈让我自己回家,她则留在医院陪护。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妈妈都昼夜不分、亲力亲为地照顾姐姐。我在家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好多次打电话给妈妈,对她说想她,也想姐姐,可不可以去探望,但都被姐姐忽然冒出一声虚弱的“不用了”而否决。

从小我就知道姐姐不喜欢我,甚至可以说排斥、反感我的存在。

梁平说过:“那是因为她一出生就患有严重的先天性肺病,而你健健康康、能跑能跳。”他撇嘴,一贯满不在意的表情道,“你在母体里抢了她的营养,她现在讨厌你也正常。”

而我当时在心里悄悄想:我宁愿与她调换,换得妈妈永远关注的目光。

高考的那三日,天气闷热异常,我的脑袋也昏昏沉沉,印象中的所有场景都仿佛曝光过度般模糊失真,笼在金灿灿的一片雾气中。只清晰地记得,独我和梁平是无人接送的两个。

我们打电话叫对方起床,互相提醒要记得带准考证。然后梁平在我家楼下等我,彼此交换书包检查考试用品是否齐全。我们一起走在去考场的路上,他搭着我的肩膀调笑:“相依为命。”

似乎一直以来,我和梁平才是彼此的家长。

最后一场考完出来的时候,天色忽变,万里晴空眨眼间被黑沉沉的滚滚乌云所占领,一个惊雷引爆了女生们的一连串尖叫。风雨欲来,倒是凉爽了很多。

我和梁平并肩走出考场,低着头从拥堵在门口的家长们之间穿过,步履匆匆。忽然,男生群里有人高喊梁平的名字,问他要不要和大伙儿一起去喝酒。我看到他眉头皱了一下,厌恶地撇过头不予理睬。

“谢谢,但他酒精过敏,不能喝。”我急忙替他解释。

男生们开始轻轻讥笑,最后忍不住放声大笑。梁平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拉着我走开。

“晚上的班级活动你去吗?”梁平问。

“不去。”我说,“我回家。妈妈知道我今天考完。”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渐弱。

梁平侧过脸来看了看我,目光里隐隐藏着担忧。

第一滴雨落下之前,梁平把我送到了家里。我们半坐在书房的桌子上晃着腿,把书包里的书本全部倒出来,一页页撕下、塞进碎纸机里;边喝冰凉的可乐边聆听窗外噼里啪啦的暴雨声,伴随着机器运转的响动。

我把一整本从头到尾都是抄梁平的物理作业毁尸灭迹,梁平则咬牙切齿地专注于毁掉英语和语文。这项工作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之久,期间我不停地抬头看挂钟上的时间。

就在快完工时,梁平忽然顿住了。他缓缓放下拿在手中的我的周记本,继而掏出打火机和一盒骆驼烟,抽出一根烟递到我面前:“要不要试试?”

我连忙摇头,一把推开他的手:“妈妈说抽烟是自杀行为,是不可触犯的愚蠢的过错。”我惊恐地望着他,“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北北,你是不是傻?她说什么你信什么。抽烟而已嘛,男生都会。”他兀自叼在嘴里,点上,还故意夸张地吐出两个漂亮的烟圈。

“每次在电视里看到香烟出现,妈妈都会郑重其事地警告我一番。也许有点言过其实,不过我想这是为了姐姐好,她的病可万万不能闻烟味。”我苦笑,“其实,我就算抽烟又怎么会在姐姐面前抽?”

梁平沉默不语地使着劲儿吞云吐雾,弄得满屋子都是烟味。我做出嫌弃的样子,拼命挥手赶跑那股呛人的气味。

“手机拿来。”梁平伸出手,没头没脑地提了这么一个要求。

我什么也没问便听话地掏给他。梁平拨弄几下,突然把手机递到我耳边。

“喂。”耳中传入一个熟悉的声音,透着些许疲累。

“妈。”我盯着梁平身旁的那本周记,正巧摊开在“家庭记事”那一页。让我想想,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对了,那是姐姐第一次发病后不久,每一个夜晚,妈妈都抱着她入眠。有一晚临睡前我起来上厕所,见到姐姐的卧房还亮着灯,便鬼使神差地穿过长长的走廊,藏在门边从缝隙中偷偷窥视。

我看到妈妈细白的指尖轻轻划过姐姐的面颊,口中喃喃哼唱着我们最喜欢的一首童谣《克莱门泰》。霎时间,我感到眼前昏黄的灯光被水雾慢慢冲散、渐渐模糊,最后荡漾成破碎的粼粼波光。

那是我梦寐以求的温柔相待。

可我怎会将隐藏在最深处的酸涩曝于人前呢?于是我只是虚伪地在本子上写:姐姐生病好辛苦,好想替她分担。

“怎么了?”妈妈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

“全部结束了,我感觉不错。”我露出一个笑容,虽然电话那头的她无法看见,“妈妈,我几乎一个月没见你和姐姐了。现在放假,我去医院陪你们吧?”

“什么结束了?”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北北,现在往南还必须静养。”又是一个细微的停顿,“不过,过一阵……大概需要你过来。你做好准备。”

我刚要开口,却蓦地被梁平吐出的一个烟圈呛了一口,引起一串咳嗽。

“北北,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妈妈的口气紧张起来,似乎从小到大,也只有萌现生病征兆的时候,我最能感觉到她的在意。

“不是……喉咙有点痒而已……”我狠狠瞪梁平一眼,夺过他手里的烟,掐灭在纸篓里。

“可能就是感冒的预兆……哎,在家等着,我回来看看你。”妈妈说着挂了电话。

我收起手机,再回头看梁平的时候,他已经收拾起书包准备离开。我拿了一把伞给他,送他到玄关,他在走前忽然回过身揉了揉我的头发。我顿时感到心里塌陷了一块,变得柔软异常。

一瞬间的触感被无限放大,他手掌的力度、重量与停留的时间长度,乃至周围淡淡的烟味以及光线变化,都随之铭刻于心。

“小北北,以后你要记得我。”他说,难得严肃的语气。

陪伴我长大的人,怎么可能忘记——我在心里默道。那时我清楚地明白,他已经做出决定要离开酗酒的父亲,而回到远在异地的母亲身边。

至于我,他应该也心知肚明——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离开随时可能因为往南的病况而崩溃的妈妈。彼此心照不宣:我们日后见面的机会渺茫。

送走梁平,我去厨房下了点面条,然后回到书房,整理起一地的碎纸和凌乱的文具,接着去楼梯口倒垃圾,目送着过去的岁月跟随大堆的纸片一起埋入超大号垃圾桶,目光触及梁平吸剩的烟蒂时,忽然心念一动,捡了起来。

“啪!”猝不及防,手中的烟蒂被人一巴掌拍掉。我抬起头,正对上妈妈因震怒而扭曲的脸。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谁教的你?”妈妈冷声质问,眼光直直地停留在我的额角。

“不是我,是梁平留下的。”我慌忙解释,一边在心里细细数着她眼角新增的鱼尾纹,拼命克制冲上去抱住她蹭一蹭的欲望。

“少与他来往,你不能吸烟味。”她面无表情道,目光一动未动。

“为什么?”我下意识便问。妈妈每隔半年便带我去做一次全身体检,得出的报告从来都没有任何问题。

“为你好。”她答非所问地说,同时将柔软的手掌覆上我的额头,探了探温度,继而语气僵硬地问,“不发烧。嗓子疼吗?”

我感觉到妈妈手掌上传递过来的温度,心情愉悦地摇头。

妈妈又上下打量我一番,确认我并无异样,最后调开目光,低声说:“照顾好自己。我分不开心力了,你知道的。”

我乖巧地点头,并上前牵住她冰凉的手:“我做了鸡蛋面,我们去吃饭吧。”

“我在医院吃过了。”妈妈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转身面对电梯,按下按钮,“我得赶快回去,往南那里不能没人。”

可姐姐住的是特护病房不是吗?24小时都有看护,随时监察病情变化。怎么可能会没人呢——但怯懦的我永远只敢在心里质问,这些话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的。姐姐是重病患者,怎么可以和她抢夺关怀呢?

妈妈为了姐姐的病已然心力交瘁,我并不介意她忽视我。可一直以来最使我困惑不解的是,为什么她与我说话的时候从不直视,为什么她在不得不面对我的时候总表现得茫然四顾、无所适从?为什么连陪一个月未曾见面的我吃一顿饭都不愿意,真的因为一刻都放不下姐姐吗,还是在躲避与我的独处?可是,妈妈又为什么要躲避我呢?

对了,姐姐也是这样的,也躲我。我讨厌吗?我烦人吗?我学会不去打扰姐姐,学会买菜做饭照料好自己的生活,学会监督自己学习,学会在填志愿的时候为自己做决定,学会一个人生存,哪怕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也只找梁平……

为什么我还会讨厌,还会烦人呢?是不是只有弱者才能拥有温暖,只有生病才能得到关注?

有一次我犯傻,在并不热的天气里故意打开空调,把温度调到最低,想要让自己生病。后来病没有得,还让妈妈发现我开过了空调,十分严厉地打了我一顿。屁股上一道道血杠子,好几天里我都需要带着坐垫去上学。

然而那一次,我感受到妈妈的确是紧张我。她先是疯狂地辱骂我,丧失理智一般。我惊恐地抽泣着,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下来,生平第一次她把我搂到身边,用郑重的语气对我说:“北北,你不会知道我有多重视你的健康。你姐姐已经够让我操心的了,你的身体可不能再出状况。答应我,千万千万别再做这种伤害身体的蠢事了,好吗?”

我知错了,确实是我太不懂事,怎么能故意受冻来让妈妈担心呢?我立即点点头,但这还不够,妈妈摇晃我的双肩,用很重的语气命令:“你保证!你发誓!”

“我保证,我发誓,如果我再故意伤害自己,我就……我就……”

“你就会失去你的母亲!”

“妈妈……”这个赌咒让我害怕。

回到现下那刻,我眼睁睁看着日夜盼望的妈妈乘上电梯,一点一点随着楼层的下降而远离我。不知怎的,忽然有一股冲动驱使我尾随而去。

我蹬蹬蹬地从楼梯下去,悄悄走在妈妈后面。因为没有打伞,一出大楼便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个透湿;随即在小区门口拦到一辆的士,让司机跟着妈妈的车一起去第四医院。

的士在一个黄灯刚巧转红的十字路口被甩下,于是我到医院的时候,妈妈应该已经在往南的病房里待了好些时候了。

我摸索着找到肺病区的特护病房,穿过弥散着消毒水气味的阴冷走廊之时,耳边忽然飘进轻柔而悠扬的歌声。

“在那山谷里,在那山洞中,挖掘着矿井,住着一位矿工——淘金的人和他女儿克莱门泰。哦,亲爱的……”如此熟悉,我的妈妈正为往南哼着催眠曲。

我呆立在门口听着这首老歌,偷偷痴望着往南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那是我的姐姐啊,孪生姐姐,却也是让我觉得遥不可及,从来无法亲近半分的陌生人。

作为双胞胎,往南和我具有相似度极高的五官与身形,却几乎没有谁会把我们俩弄混:往南因为先天患病的缘故而更显苍白瘦弱;而我则在额角处,比她多了一枚十字形胎记——虽然梁平总怀疑那是后天刻上去的,但显然十月怀胎的妈妈不会拿这个说谎。

此外,妈妈也似乎并不想把我们当成双胞胎对待。她给我们穿不同颜色不同款、甚至风格迥异的衣服,几乎从不让我们用相同的物品;她还把我们的卧室分隔在远远的走廊两头;她送我去普通的学校,而让往南进私立学校念书——当然这点多是为往南的身体考虑,她通常只上半天课,想不去便可以不去,而且从不参加任何体育活动……

还有,妈妈会在午休时分赶去往南的学校接她;会在睡前询问她这一天的状况。诸如此类,都是我所未曾享受过的待遇。

平日里,往南很少主动和我说话,她有自己的交友圈子,不把我容纳在内。我甚至觉得她常常避开我,在家里碰面的时候仿佛陌生人一般,擦身而过,不瞧我一眼。

有时我们不约而同去厨房找吃的,或者占用客厅的沙发用家庭影院找片子,往南会立刻转身离开。明明可以一起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就仅仅如梁平所言,是因为嫉妒我的健康?

有那么一两次,我讨好她,亲昵地贴上去叫她姐姐,跟她分享食物,还有一回我花光小金库买了一瓶她喜欢的香水送她,她的反应总是拒之千里。我的示好行为统统无效,对改善与往南的关系我已经毫无办法了。

病房内的吟唱声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终于随着夜深而渐渐弱下去。我探进一个脑袋,发现妈妈趴在往南的病床前睡着了,手里还紧抓着一沓资料,其中一张纸被风刮落在地。

我使劲集中眼力,勉强能够看清纸张上面的图案和所有加粗的标题。这时外面一个惊雷闪过,眼前一片白光。

一抬头,猛然对上往南放大的瞳孔——她正默不做声地躺在病床上,睁开眼死死盯着我。我迅疾意识到她的眼神中充满惶恐,而这种意识也使我自己吓了一跳。我下意识便缩回脑袋,转身离开。

浑身湿粘、横冲直撞地独自行走在夜晚的街头,两边橱窗里倒映出来的单薄身影是那么狼狈——低垂着头,目光涣散。

到家之后,我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不知是不是因为潮冷,我开始浑身颤抖。一夜醒来,连被褥都湿漉漉的了,分不清是汗水、泪水,还是雨水。

这下我是真的病倒了,浑身发烫、四肢无力。和妈妈讲电话的时候,嘶哑的嗓音暴露了病情。妈妈很着急,立刻把我带去医院看病,还安排了住院——就住在姐姐的病房对面。

由于梁平的外婆是四院的副院长,因此梁平很快便得知了消息。他从他妈妈那里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赶回来,抵达这里的时候我已经退烧,身体恢复得也差不多了。

梁平一来就把睡得昏天黑地的我从病床上拉起来,往我手里塞一个球拍,硬推着我向外走。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园内,他逼我和他打羽毛球。

我刚睡醒,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因此很敷衍地举起软绵绵的胳膊,见球过来便有气无力地胡乱挥舞一下,也不瞄准,反正不管球落在哪边都由梁平捡。

最后梁平简直变成专门捡球的球童,一次次咬牙切齿地弯下腰去。我晃着球拍,一手叉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梁平满面透亮的汗水在璀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顿时心情舒畅,百病全消。

仰脖子擦汗的瞬间,我毫不意外地发现往南正隐在楼上的窗口处俯视这边。

很久以前我就察觉到,几乎每一次梁平来我家、与我在后花园赛跑、玩球的时候,总是能在二楼的白色纱帘上找到一个茕茕独立的影子。

往南自小就因为不便活动而鲜交朋友,形单影只的样子散发着那么强烈的孤独感。我多想亲近她,像所有妹妹那样亲昵地腻在姐姐身边。

为了让她开心,我甚至刻意把梁平带近往南身边,往南却未曾有所表示,永远低着头不说话。梁平则为此生了闷气,好久不再来家里找我。

我猜测往南在观看我们玩耍的时候,目光透过梁平所看到的,除了一个美少年,更是那充沛的青春与生命力的象征。梁平总是跳跃的、向上的挺拔之姿,哪怕此刻和这么心不在焉的我打球,也会提起十二分的精气神,奋力追着球跑,不留余地地狠狠扣杀,仿佛我真的是他势均力敌的对手一般。

打完球,我们坐在单杠上晃着腿吹风,等候湿粘的汗水在空气中蒸发。我看到梁平的衬衣口袋呈长方形凸起,伸手进去一掏,果真掏出一盒“骆驼”。抽出一根,闻了闻,然后放进口袋里收好。

过了一会儿,梁平的手机响起,挂完电话他告诉我,他爸因为醉驾被扣在拘留所了,得赶紧去交罚金。

目送他匆匆忙忙地离开,而后我回到住院大楼,没有进自己的病房,而是直接去了姐姐那里。妈妈正在给她削梨,一边说着什么笑话。姐姐咯咯的笑声在见到我之后戛然而止,表情发僵。

我忽略掉她的反应,径自在飘窗处坐下,一派自然地聆听妈妈对姐姐说话。

我努力假装成和她们一伙儿的样子,努力把表象营造成母女三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尽管心里明白,自己是怎么都无法融合进去的一个局外人,一个看客。但我有时候就是需要这样的自欺欺人。

“北北,”妈妈忽然轻声叫我,“明天跟护士去做个体检好吗?”如此温和的口气。

“嗯。”我应声,同时猛然抬头看向往南——她正痴痴地盯着我的身体某处,被我发现后随即不自然地调转视线,脸色煞白。

我有一瞬间的晕厥感,打了声招呼便离开房间。

我走到一楼的小卖部花一块钱买了一个打火机,把那支梁平的骆驼烟点上,像模像样地猛吸一口,结果被呛到喉咙。我弯下腰去止不住地咳嗽,眼泪鼻涕一起下来,那副随时要背过气去的样子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小卖部里售货的阿姨甚至跑出来帮我拍背顺气,顺手夺过我手里的烟扔掉,像训女儿似的训我:“呀,不会抽还逞强,你看看咳成什么样子了……”很聒噪的声音,但是竟意想不到地带给我温暖。

第二天,我乖巧温顺地跟着护士去做各类体检。接下来第三天、第四天……整整一个星期,我都无所事事地待在医院里。我的感冒早就好透了,但妈妈说要我留在这里等体检报告。

梁平很是奇怪地在我面前嘟囔:“什么事儿都没有干吗非赖在医院?真不知道你妈怎么想的。你也是,这么听话,让你住院你就住院。你以为医院好玩儿啊……”

我堵着耳朵不理他。他还来了劲儿,一屁股蹭在我身边坐下,揪起我的耳朵继续嚷嚷。我气极,猛地推开他。然后两个人就开始打闹起来,一片混乱的情况最后终结于梁平外婆的到来。

一身白大褂的她温和地望着我们,温和地微笑,温和地征询我的意见:“我找梁平聊会儿天,可以吗?”她笑眯眯地佯作抱怨,“这小子一来四院啊,就直奔你这儿,亏得我还天天想他,真是没良心的孩儿。”

我乐呵呵地点头,私下里在梁平外婆看不见的地方猛踹梁平一脚,示意他赶紧跟着外婆出去。梁平也乐呵呵地起身,私下里在外婆看不见的地方狠掐我一记,以作报复。

过了一会儿,我端着杯子去茶水间泡咖啡,路过值班室的时候见梁平外婆和梁平正在里面说话,本想进去打个招呼,但梁平外婆的声音让我止住了脚步。

她叹息,语重心长地说:“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不要离她太近。外婆这是为你好啊,怕你伤心,可你就是不听话……”

梁平梗着脖子,不以为然地问为什么,可梁平外婆只是叹气,只剩叹气。

梁平回到我的病房之后毫不客气地喝我喝过的咖啡,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试探性地问:“小北北,你觉不觉得自己哪里有病?”

“你才有病。”我迅即回道,顺带飞过去一个白眼。

“呃……没有哪里不舒服?”他难得的没有回嘴,好脾气地继续问。

“见到你就不舒服。”我没好气。

“喂,你严肃点!”梁平终于原形毕露,板着脸厉声喝道。

“没有没有!”我不耐烦道,拿起手边的杂志翻得哗哗响,“我好着呢,少咒我!”

梁平还是一脸疑惑地继续打量我,显然并不相信我的回答,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翌日,梁平比往常过来的时间迟了一个钟点。

那天的气氛很不好,我们各自躺在病床的两侧看漫画,但我能感觉到另一头的梁平心神不宁、情绪不佳。一整个下午他都没有调侃逗乐,而且有两次我递零食给他的时候,他只是很茫然地看着我,好像忽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我是谁。

那天,梁平走之前突然捧住我的脸,出乎意料地在我额角的胎记处印下一吻,不似往常偶然触碰时的轻柔,而是充满力量的,似要安定人心,可明明连他自己也是颤抖的。

之后的好多天我都没有再见到他,我一度以为他选择听外婆的话而疏远我,以为他坐火车回去了,以为那个吻是道别吻。我很难受,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所以当我再次见到梁平的时候,相对的,我喜悦,可也紧张。

那个时候我正被姐姐拉着照相——她突然拿着一台相机溜进我的病房,诚恳地要求我和她留一张合影。而在此之前,我们从没一起照过相,甚至很少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18年来,姐姐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睛,伸手触摸着我额角的疤痕,低语道:“我明天就要上手术台,那是一台关乎生死的移植手术。所以,妹妹,我们一起对着镜头笑一笑好吗?”

我当然点头。姐姐固定好相机,然后拉着我的手站定位置。在按下遥控器上的快门之时,姐姐耳语:“对不起,我只是一直找不到与你相处的方式。”她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带着哭腔。

“咔嚓”,一对头靠头、微微笑的孪生姐妹永存于世。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仔细看会发现,其中一个的额角多了一枚十字疤痕。

“没关系。”

然后梁平便闯了进来,他见到往南有些惊讶,呆立在门口也不知说些什么。还是往南先开口:“我回去了。”

她走过梁平身边的时候顿了一顿,我以为她起码会打声招呼,但没有,只是微微一顿便接着走出了房门。

梁平古古怪怪地穿一身休闲装,背后背一个大包。他走到我面前,发狠似的紧紧攥住我的手腕,声音却很温和:“北北,天天憋在病房里,闷不闷?走,带你上街转转。”

我跟着梁平去了酒吧,喝下他给我点的一杯果酒,随后便昏昏欲睡、不省人事。再次睁开眼时周围一片昏暗,大概已至深夜,耳边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让我意识到自己是在火车上。

身旁的梁平睡着了,手却依然有力地紧抓着我。

我略一挣扎,他便醒来。梁平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动,目无焦点地喃喃对我说:“小北北,我想一直瞒着你。可我知道,如果不告诉你真相,你一定不肯跟我走。北北,你妈妈一直不给你办出院,我以为你生了什么病。于是那天在去你的病房之前,我先偷跑到了外婆的办公室,想去找你的体检报告,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些残酷的资料……”

“北北,十字疤痕是一个戳记,知道它含义的人极少,而世界上拥有这枚标记的人也仅仅数十个。他们是第一批试验品,是为了提供捐献的牺牲品,是——”

“我知道。”我打断他。实际上,就在那个雷雨夜,就在妈妈哼唱着《克莱门泰》逐渐入睡之时,我就已经知道了。我接着轻轻道,“所有频繁的体检,所有对我身体的关心照料,都是为了一个杀掉我的阴谋。以爱我来杀我,像对待一只家畜,给它养膘仅仅是为了吃掉它。”

梁平这才震惊地扭头看我。

“现在,你要带我去哪里?”我在黑暗中平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随便去哪里。北北,我和妈妈说不要念大学,她给了我一笔钱,我们随便去哪里都好,我一定照顾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似要坚定我的信心。

我冲他笑了笑,反手也握住他。

梁平变得轻松,开始絮絮叨叨地憧憬未来,可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一路上我都在反复回忆同一个场景:

那时我五六岁,留着可爱的童花头,刚刚迷上卡通动漫。有一天蜷在沙发里瞪着电视的时候,忽然被妈妈捞起来。她将我嵌在柔软的怀中,轻轻柔柔地哼唱着:“……哦,我亲爱的女儿,哦,我亲爱的女儿,哦,我亲爱的克莱门泰……”

歌声在姐姐推开门的一瞬终止,妈妈蓦地放下我,粗暴地撩开了我的刘海——原来,她只是错把我当成了往南。

第二天,妈妈便带我去理发店,剪光了额前的发。仿佛有预知似的,理发的整个过程里,我一直大哭不止,任凭理发师怎么哄都没用。

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留过刘海,自此以后,妈妈怀抱的温暖以及歌声的美妙也都成为了永恒的记忆。永恒的记忆,永恒的渴望……

我在列车中途停下的时候和梁平说要上厕所,接着义无反顾地跳下了火车。列车缓缓开动,继续一路向前。我站在铁轨旁与梁平隔窗相望,梁平一下子痛哭起来,不断地重复着什么,我凭口型得知,他说:北北,你不能这样。

我在心里悄悄对梁平说:梁平,那是家,家是具有引力的地方,无法逃脱,只能回归。于你于我,都得回家。你会有新的、更好的人生,而我,也许只有死得其所才是好结局。

我不知道路,只会沿着铁轨往回走。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惶恐地回头一望,看见是梁平,这才放下心来。

他没有再逼我,他知道我不会和他离开。但他却不死心地以另一种像是惩罚的方式来帮我、救我——在途经小河的时候一把把我推进了河里。还好边沿的水浅,我扑腾了几下,就被梁平拉了上去。他只是为了要弄湿我,让我着凉。

他眼睁睁看着我冷得直哆嗦,也不肯把外套脱给我。终于,在凌晨时分乘上出租车抵达四院的时候,我不负梁平所望地感冒了,一个劲儿地打喷嚏。

梁平送我回病房,不巧在走廊遇上往南,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不知在干什么,默默地等待我们走近,接着安静地站起来,轻声对我们说:“我以为你们不会回来。”

我擤了一下鼻涕,刚要开口,她又打手势道:“嘘——妈妈在我房间睡着,什么都不知道。”她转眼直直地看向梁平,坚定地说,“我要和你谈一谈,梁平。”

我一个人走进房间,和衣躺在床上等待天亮。几个时辰之后,有护士过来,说要带我去做一些检查。她们很轻易地看出我感冒的事实,然后又把我带回病房。姐姐正坐在那里等我,她真诚地告诉我,移植手术不会在今天进行了,将往后拖延些日子。

几日后,姐姐失踪了,梁平也再也联系不上。妈妈发疯似的到处寻找,甚至跪在地上哀求警察,告诉他们:往南如果不赶快回来做手术,就只有半年的命了。

在此期间,我始终陪伴在妈妈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水,盛上饭,握住她的手给她力量。

姐姐始终没有回来。半年后的某一天,妈妈和我的手机上同时收到了来自同一个号码的短信:谢谢!而我的手机上随即又收到一条:也抱歉。日后所有的光阴,美好与痛,皆交付与你。

那晚,我睡在姐姐的床上,怀里抱着她的泰迪,而妈妈则睡在旁边,用整个身体裹住我,轻轻哼唱:“……你永远地离开了我,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克莱门泰。”

翌日早晨醒来,枕巾湿透,分不清是谁的泪。

又是几日之后,警察找到我们,说有人留下了往南墓碑的地址。妈妈立刻带我赶过去,在姐姐的坟前失声痛哭。

我跪着,轻轻摩挲着墓碑上的遗照——姐姐竟是穿着运动服拍的,虽然脸色仍是略显苍白,但笑颜如花,由内自外地透着一股子青春劲儿。

那天我们在姐姐的碑前待了一整个下午,而一整个下午我都能察觉到背后灼灼燃烧的光芒。走的时候经过一棵老槐树,树下可怜巴巴地躺着一个仍冒着火星的烟头——骆驼牌。

我将它捡起,收好。然后挽着妈妈的手离开。

再然后,我尝试用激光将十字印记消掉,但仍然留下了浅浅的印子。我又开始留刘海了。

周围的一些人不知道往南去世,会把我误认为往南,我从不解释。或者有一天,连我自己也会混淆,我到底是妈妈的往南,还是一个可怜的、活着只为了器官捐献的克隆人北北。

还有一个最大的改变,那就是我开始抽烟了,骆驼牌,我学会了如何吐出漂亮的烟圈。(原题:《孪生》,作者:延深。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公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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