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你的骄傲 我有我的尊严——为电影《沉静如海》而写

《Le Silence de la Mer》，意为“海的沉默”，中文译名为《沉静如海》，这真是再贴切不过的名字，在心里默默念着，就感受到一种淡淡忧伤的气息。事实上，这确实是一部伤感的电影，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忍不住流眼泪，然而在流泪之后感觉到的是心灵的洗涤。它悲伤而不绝望，它严峻而不冷酷，它通俗而不庸俗，它精巧而不做作。它在沉重的底色上绽放温情的花朵，在平静的表象下涌动着汹涌澎湃的情感。

这是一部爱情电影。进入婚姻的三十岁以后的女人，对于爱情题材的影片其实早就失去了热情，因为不再像少女般充满幻想和憧憬。也会为偶尔看到的爱情故事打动片刻，但是往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心理，和一种远远的观望心态。生活早已是老公孩子热炕头，体面的工作不高不低的薪水，几件花衣裳一把零花钱，哪里还有时间细细品味那些死去活来充满变数千折百回细致如发的感情？这部电影里的爱情却给人以一种高贵的感觉，是的，高贵，它让我重新审视生活，从庸常鄙俗中超脱出来，升华到那充满理想和希望的纯真年代。

在我们的人生经历中，有些事，有些情感应该获得尊重。就像《情书》中那个把自己的心意写在一张张借书卡的名字里和借书卡背面的画中的男孩，那么含蓄地表达，含蓄到被忽略，可是，并不代表它不曾存在过。这部影片在情感的表达方式上也是这么含蓄，含蓄到男女主角甚至没有对话，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可是我们分明看到了两人之间情感的碰撞，少女每晚的若有所待，上尉炉火前炽热的眼神，圣诞夜上尉为少女弹奏的钢琴曲，少女趁无人悄悄溜进上尉的房间感受上尉的气息，长长的栈桥前两人蹲下拾地上的鱼无声的目光，直至少女目睹有人在上尉的汽车上安装炸弹的惊恐无措，她用尽全力弹起了自上尉来之后就合上的钢琴，琴声挽留了上尉的脚步，救了上尉的生命。

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被一些人称为“史上最纯洁的爱情”，那么，他们一定没有看过这部电影，而且《山楂树之恋》的结局恶俗到让人失望的地步。《色戒》炒得沸沸扬扬，女主角最终被自己救下的男人下令枪杀，未免让人为女主角觉得不值。《沉静如海》的结尾，德国上尉告别，他要踏上走向死亡的苏联战场，法国少女泪流满面，追出门外，终于开口对上尉说话，却只有一句“再见”。再见，永别了，无论两颗心有多靠近，无论有多少心动的瞬间，都只能再见，无所谓开始，无所谓结束。似乎触手可及，却又必将失去，就像那少年时期曾经的心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生活的轨迹将两人越拉越远，渐渐消失在各自的视线里，永不再见。

这部影片不仅仅只有爱情。少女和爷爷面对德国上尉日复一日保持沉默，是他们在坚守法兰西的尊严，国家战败了，房子被征用了，在入侵者面前，他们被迫用沉默对抗强权。这几乎是弱者所能采取的唯一的反抗方式。他们遇到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军官，从他的名字中带有的“冯”可以知道他出身贵族家庭，他拥有完美的贵族礼仪和教养。其实从很多资料里我们可以发现，尽管德国对全人类犯下罪行，但很多德国人都有很好的个人教养。这个德军上尉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热爱法国文化，也以自己国家的音乐为傲，他不是狂热的纳粹，但遵从家族传统。

很明显，他怀有幻想，在和好朋友的争论中，他希望保持法兰西的尊严，而他的同伴们并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应该趁机消灭德国的宿敌法兰西灭绝法兰西文化。在少女和爷爷面前他几乎绝望和无助地问：我该怎么做？他得到的依然是不变的沉默。“是的，我想你们是对的，做一个忠诚的人。忠诚于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这让我想起《朗读者》中那个纳粹集中营的女看守，她可以对猩红热病发的陌生少年伸出救助之手，却也在战争结束后近二十年中一直相信自己所从事的只是工作，认为她只是忠于职守，不能让犯人逃掉，尽管里面已经失火。这让我对善与恶重新有了认识，大多数人被时代的洪流挟裹，特别是处于一定体制内的人，常常不知不觉参与到恶的行为中而不自知，有的却是在环境的压力下无可奈何。上尉最终走向了死亡的战场，他的梦想破灭了，出于对国家的忠诚，和军人的天职，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