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的故乡情
禅宗马祖得道后回乡弘法。乡人听说是有得道高僧,争相膜拜,结果发现是卖簸箕的儿子,都一哄而散。于是马祖发自肺腑地说“学道不还乡,还乡道不香”。南怀瑾先生对此颇为感慨,他说:“人,毕竟就是那么平凡。多少宗教上的大师,都受到得道还乡的苦果。”
得道还乡也是南怀瑾先生一生的抉择。他学道于四方,却念念不忘“我是温州府乐清县人”,总是不厌其烦对众人讲解“你们知道吗,我们家乡乐清的’乐’,是个多音字,不止有4种读音”。
他为家乡发展奔波,干成了筹建金温铁路等大事。他对故乡的热爱愈久弥深,但似乎又是那么“近乡情怯”。上世纪40年代离开乐清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故乡,尽管他对故乡是那样的牵肠挂肚。
南怀瑾先生想必是愿意得道还乡的。记得1989年之夏,我在乐清柳市区委当秘书期间,他曾想把故乡老宅改建为藏经阁及望海楼,把毕生藏书安放阁中,希望传统文化在家乡得以传承弘扬。这是他置毕生心血于家乡,于公于私至情至诚。但好事总是多磨,改造老宅涉及30多户村民搬迁安置。一些村民一时不理解,多次写信给他表示反对,并讲了一些过激的话。南怀瑾先生作为重德重情之人,并不想与乡人相争,无奈放弃了在老家建藏经阁的念头。他退而求其次,托人在西湖边选址筹建南怀瑾图书馆,也算是寄托对故乡故土的眷念,但最终还是未能如愿。时过境迁,如果这段历史可以假设,或许乐清藏经阁建成之日,或者杭州南怀瑾图书馆开馆之日,便是他得道还乡之时,但终究还是成了憾事。
尽管如此,他对家乡依然热忱如故。筹建藏经阁之事搁浅后,他还是先后出资500多万元,将故乡老宅改建为“乐清老幼文康活动中心”。这座占地约5亩的园林式建筑,于1996年1月无偿捐赠给了家乡。当时,他欣喜不已,逢人便拿出照片,告诉众人这一喜讯。他还特地手书《乐清老幼文康活动中心赠言》一文:“我生于此地长于此地而十七年后,即离乡别土。情如昔贤所云: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书万卷,神交古人。旋经代嬗变五六十年后,父罹世变,未得藻雪,老母百龄,无疾辞世,虽欲归养而不可得,故有此筑。即以仰事父母之心转而以养世间父母,且兼以蓄后代子孙。等身著作还天地,拱手园林让后贤,以此而报生于此土长于此土之德,而无余无负。从今以后,成败兴废,皆非所计,或嘱有言,则曰:人如无贪,天下太平;人如无嗔,天下安宁!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做好事;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他的殷殷之言乡情切切,真情、真切、真实,实在是令人动容。
南怀瑾先生非常关心传统文化传承。乐清老幼文康活动中心建成后,由当地街道文化站负责管理,叶旭艳为站长。南怀瑾先生常常通过书信与其讨论传统文化推广事宜。2000年10月,在他的倡导下,叶旭艳创办了“乐清市绍南古诗文导读中心”。南怀瑾先生特地让其子南小舜等人送来1万元经费,并亲自为中心题词。所谓“绍南”,意思就是继承古圣先贤及南怀瑾先生教化精神,如今已惠及无数乡人。此亦他之大德也。
我与南怀瑾先生素未谋面,但因缘际会曾邀其还乡。那是2006年,他客居苏州太湖大学堂,受《文汇报》之约,做《中华传统文化和大众传播》讲座。当时,我任乐清市委宣传部部长,组织了“雁山论坛”高端报告会,邀请余秋雨、钱文忠、阎崇年、曾仕强等名人名家,来乐清作专题讲座,干部群众反响非常好。我想,南怀瑾先生是融合“儒释道”的国学大师,又是家乡人,主讲“雁山论坛”应在情理之中。于是,我通过叶旭艳多次向他发出邀请。他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婉拒之。2008年5月,远在苏州的他特地托人送了《南怀瑾与彼得·圣吉——关于禅、生命和认知的对话》一书于我,并在扉页郑重签名相赠,让我十分惊喜和感动。十多年过去了,我仍然珍藏着这本具有特殊意义的书。或许,对他而言,以书持赠乡人,也是浓浓乡情的真切流露吧。
那时,久居苏州太湖之滨的他,是否常怀“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的感慨?思乡情,情在雁山脚,霜鬓明朝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