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 爸爸在我怀里走了 我成了乡里1400名艾滋孤儿中的一个
讲述 / 陈奇 撰稿 / 牛牛 编辑 / 丑丑
去年,丑故事发布了《20年收养2.3万艾滋遗孤,从富爸爸到穷爸爸》一文,主人公杜聪资助了很多受艾滋影响的儿童和青年。如今,这些孩子都长大了,陈奇就是其中一位……
01 一伸一蜷,七十块钱
我是河南省驻马店人。
我很小的时候,家乡兴起了一股“卖血”的热潮,光我们村就有几十个人去血站,拿自己的血换钱。
有一句土话叫“一伸一蜷,七十块钱”。意思是胳膊一伸过去,再缩回来,七十块钱就到手了。对很多勤俭家庭来说,这已经是一笔巨款了,够家里半个月的生活。
大家都觉得没有“卖血”解决不了的问题,谁都没料到,一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疾病——艾滋病,正迅速在这些卖血人员中传播开来,成为一场“血祸”。
艾滋病高发区,青壮年胳膊上几乎都有针
有一天,我叔叔,也就是我父亲的亲弟弟,来找父亲商量说,“卖血”不需要啥技术,还能给家里挣点钱,村里好多人都去了,他也很想去试试。
父亲听完很生气,狠狠地给了叔叔一个耳光,说:做人一定要脚踏实地,这种投机倒把的事情,你最好想都不要想!见我父亲如此坚决,叔叔断了这个念想。
这样一个如此反对“卖血”,踏踏实实过日子的父亲,居然因为一次意外,成为了这场“血祸”中的受害者,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艾滋病高发区某村的坟茔
父亲1953年出生的,属蛇,家里排行第二,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父亲一米八的个头,身材匀称,非常帅气。
父亲动手能力很强,我奶奶说,父亲小时候去村西口的木匠家玩,看人家做了半天木工,回来找了几块木头,自己动手做了一把凳子。
成年之后,父亲成了村里的多面手。他会木工,两三天就能做好一辆马车;谁家自行车坏了,推到我们家,他都能修好;他烧砖也厉害,火候把握得好,烧出来的砖质量很好。
有一年,我还没出生,砖厂老板请父亲去赶烧一批红砖。外面风特别大,昏天黑地的,奶奶比较迷信,说外面起了妖风,千万不能出去。
父亲不听,为了给家里挣点钱,硬着头皮去了。
谁知道,在这样的大风天气里烧砖,砖窑里出去的空气还没有灌进来得多。废气排不出去,没等父亲反应过来,他就在砖窑里昏死过去了。
值班的工友发现父亲情况不对,把他抬了出来,马上送去医院,这才捡回一条性命。不过,父亲从此落下病根了,身体一直好好坏坏的,每年都有一段时间,咳嗽得非常厉害。
因为父亲身体不好,1994年,我两岁时被送去了爷爷奶奶家。
奶奶家在离我家三十公里外的汝南县,除了照顾我之外,他们还经营了一个废品站,平日里靠收废品挣钱。
父亲在家养了十几只鸡,每年我生日,他都会抓一只最壮的大公鸡,然后骑三个小时的自行车,来奶奶家给我过生日。
我六岁那年,爷爷因病去世了,奶奶没有精力再照顾我,我回到了父母身边。
本以为,回到父母的身边,是幸福生活的开始,可等待我的却是更大的家庭变故。
02 为了让我读书,父亲扎了一夜的笤帚
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学习上,父亲对我是非常严格的,学校离我家很近,五点半放学,五点四十我必须到家开始做作业。如果没准时回家,回来肯定免不了一顿棍棒。
有一次,我放学没回家,和同学跑到隔壁村疯玩,天黑了才想起回家。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家里点上了煤油灯,父亲坐在桌边一声不吭,我感觉到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父亲拿出一根麻绳,叫我站着不准动,我很听话,他叫我不动我就真的一动不动。麻绳有大拇指那么粗,父亲把绳子在手上绕了几圈,往我屁股上狠狠地抽。
我穿着短袖和裤衩,麻绳抽在身上,顿时皮开肉绽。我一边哭一边大喊:不要打了,我错了!不要打了,我错了……我不会说其他的,喊了半天就这一句。
母亲一直在边上劝架,劝父亲不要再打了。父亲依旧挥舞着手里的麻绳,力度丝毫没有减轻。我一回头,才发现那个打起人来不留情面的父亲,竟然也流下了眼泪。
晚上,我趴在床上睡着了。隐隐约约感觉到,父亲拿着酒精过来,给我擦拭伤口。父亲一边给我擦药,一边和母亲聊天,说他很心疼儿子,希望我记住这个教训。
我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从小他就跟我说,一定要好好上学,做一个识文断字的人,将来走到社会上才不会吃亏。为了让我知道学习是多么幸福的事,他想了不少办法。
有一年暑假,最热的三伏天,地里的麦子已经收完了,重新种上了大豆。幼苗长出来了,地里的杂草也长出来了,如果不及时清理,收成会受影响。父亲说要带我去地里除草。
我们俩早晨五点出门,干到晚上八点回家。中饭在地里解决,父亲带了自己做的馒头,个头很大,一个就顶饱了。我吃方便面,捏碎了撒上调料,然后抓一把放嘴里嚼。
中午热得头晕,父亲叫我去树荫下休息一会,他自己不休息接着干。我挺心疼父亲的,他腰上长了“缠腰蛇”(带状疱疹),汗水浸湿了衣服粘在身上,疼痛可想而知。
干完活,父亲带我回家,路上他问我累不累,我说太累了。父亲说,如果你以后不想干这个,就好好读书,这样才能另谋一条出路,不然你怎么养活自己?
三年级开学前,学校要收学费了,93块钱,对我们家来说是一笔很大的钱。父亲和我说,学费的事你不用管,你只管上学去就行,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会让你读书的。
父亲去找了老师和校长,校长了解了我们家的情况说,正好开学要大扫除,学校要采购一批笤帚,分发到各个班级,他同意父亲用一批笤帚来抵我的学费。
做笤帚的材料叫“蜀黍”,其实就是高粱。每年秋天,“蜀黍”收回来后搓去“蜀黍粒”,剩下的穗秆就堆在门梁上,留作农闲的时候扎笤帚和炊帚,也可以用来烧火。
这是我家门楼,“蜀黍”就堆在上面
从中午开始,父亲就坐在房间里扎笤帚了。扎笤帚的工具是父亲自己做的,一个脚蹬和一个腰带,中间用一根绳子相连。“蜀黍穗”扎紧之后,再用麻绳一圈圈绕上去,打结拴扣。
我不知道父亲忙碌了多久,只记得他一直在煤油灯下,拿着麻绳一圈圈绕着“蜀黍穗”。第二天天亮,我醒来发现,他已经扎好了七八十把笤帚,堆放在屋子里。
我和他一起把笤帚装上板车,运到学校去。他在前面拉,我在边上推。路上很安静,只听到车轱辘滚过路面的声音,我望着父亲的背影,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03 检测结果为什么是“阳性”
2002年,我上小学四年级,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经常发烧、咳嗽,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床上,连着打几个星期的点滴才能稳定病情。
父亲的医疗费是一大笔开支,为了节省费用,我趁上课之前,骑父亲的凤凰牌大杠自行车去县城,批发药和打点滴用的针管,一个礼拜去一次,这样可以便宜一大半钱。
我早上五点出门,六七点回家,然后去村里的诊所找来医生,帮我父亲挂针。因为经常要麻烦人家,逢年过节,我们都会买一箱方便面,或者一篮子鸡蛋给医生送去。
等父亲挂上点滴,我再给家里做完饭,时间刚好去学校上课。我算好时间,一瓶药水挂一个小时,学校上完第一节课,我就跑回家帮父亲换药,因为家里只有我会换。
母亲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生活上还算正常,可以自己吃饭,但是换药这样的精细活是做不了的,弟弟妹妹年纪还小,而且要上学,家里的活我基本上全包了。
我家院子,右边的是厨房
那段时间,学校的课我是跳着上的,上午四节课,只能上第一节和第三节。落下的课程,基本上就靠自学了。老师对我很好,不但不责怪我,还拉着我补了几次课。
期末考试,我考了班里第二名。老师拿我的事情,批评那些考得不好的同学:你们看看陈奇,只上了一半的课,还能考九十多分,你们考得差的都干吗?
其实不是我学习能力强,而是我不敢考差。我知道,如果我考得不好,父亲就会生气,会加重他的病情。所以我每天回家都拼命学习,看书到晚上十一二点才睡觉。
父亲病情加重后,就很少去地里干活了,家里每顿饭都是馒头稀饭,三个孩子又在长身体,都很馋菜。父亲在家门口搞了一个小菜园,种了些蔬菜,偶尔去打理一下。
香菜长得最快的,这一茬还没吃完,新的又长出来了,我们就不停地吃。开始还不适应那个味道,后来越吃越香,摘一把回来,放点盐和醋,就这么拌着吃。
快乐的日子是短暂的,父亲下床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更多的时候是斜靠在床上,咳嗽个不停,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
当医生的表哥见父亲久病不愈,身体孱弱,建议他去做一个艾滋病检测。当时,艾滋病的概念逐渐普及,河南农村已经有很多人因为“卖血”,确诊感染了艾滋病。
排队采血的人
父亲去县医院做了检查,一个星期后,检测结果下来了——“HIV抗体呈阳性”。
拿到检测报告,所有人都震惊了,父亲没有吸食毒品,也没有卖过血,怎么会感染上艾滋病呢?
父亲想起了过去的一次车祸,父亲骑自行车去镇上办事,转弯的时候被一辆疾驰过来的公交车撞倒,车轮从他腿上压了过去。
父亲死里逃生,被人送去医院抢救,因为出血太多,医院给他输了几袋血。学医的表哥说艾滋病毒可以通过血液传播,会不会是这次输血导致父亲感染的呢?
上世纪九十年代,河南地区兴起了“血浆经济”,血站一个个被建造起来。有些血站就是一台小拖拉机上放一个离心机和几个反复使用的胶皮管子和针头,消毒自然是不充分的。
在偏僻的农村,谁都没有听说过“艾滋病”,更不用说知道艾滋病会通过血液传播了,甚至有一些医院对艾滋病的认识都不够,这就导致了一部分“问题血”流入了血库。
可能就是那次输血抢救,父亲输到了“问题血”,也有可能是在那么多次的治疗经历中,感染了艾滋病毒,但这些都已经无从证实了。
父亲确诊艾滋病后,我们全家人都去做了检测,幸好,母亲、我、弟弟和妹妹的检测结果都是“阴性”的。
我想问问老天,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苦难降临在父亲身上?在我心目中,父亲是无所不能的,他干农活这么厉害,会做马车,会扎笤帚,也许是父亲太能干了,上天才要这么对他。
04 我把父亲抱在怀里
2004年,我12岁,上六年级,父亲已经住院治疗。医生说从胸片上看,父亲整个肺部都快萎缩没了,只有大拇指这点大小了。
十一月初五,是弟弟三岁的生日,按照家里的传统,父亲是要陪孩子过生日的。姥姥把弟弟带来医院,看望父亲。没有大公鸡,没有长寿面,只是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说话。
父亲把我和弟弟妹妹叫到床边,他说自己最担心的就是妹妹,农村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很多人都觉得女孩子别上学了,早点出去打工,但父亲希望妹妹不要放弃学业。
我们聊了半个多小时,父亲精神了许多,咳嗽得没那么厉害,他再三嘱咐我和弟弟,一定要照顾好妈妈和妹妹。
我让父亲放心,我是家里的长子,一定会承担起照顾家里的责任。
到了后半夜,父亲的病情突然严重起来,呼吸都特别费力,有好几次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医生给他打了三针急救针,才好不容易撑到天亮,医生建议我们把父亲接回家。
为了维持父亲的呼吸,我们拿了三个氧气袋回家,一个氧气袋可以管一个小时,叔叔就骑着摩托车,不停去医院充氧气袋,每隔两个小时就要跑一个来回。
我一直陪在父亲身边,我很害怕,害怕失去父亲,但又想让他看到我坚强的一面。我鼓励父亲说:爸爸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这些话其实都是我说给自己听的。
熬到初七凌晨,父亲躺着呼吸困难,我把他抱在我怀里,让他靠着我,靠了一会,他稍稍缓了口气。我就一直抱着他,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等我再次惊醒,父亲已经走了……
05 大晚上,我想去天安门看国旗
父亲离开之后,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吃饭得一口一口喂,出行只能依靠轮椅,但是她记性特别好,带我去听过的戏曲,词句她都记得。
过了一年,我上初中了,学校距离家里十五里地,平时住校,周末才能回家。家里全靠妹妹照顾母亲,妹妹小我三岁,已经承担起了家里很多责任。
我和妹妹都要上学,还要照顾母亲,没有太多时间去地里干活,我们把一部分地租给了砖厂,堆放砖坯。只留下一部分田地,种了一些玉米和高粱。
到了秋天,玉米熟了,村里其他人家都已经收完了,只有我们家的玉米还在地里插着。弟弟去姥姥家了,母亲行动不便,地里的玉米,只有我和妹妹去收。
我拿个头在前面,把玉米秸一棵棵砍倒,妹妹在后面把玉米一个个掰下来。两个孩子从天亮干到天黑,玉米运回家已经晚上十点了。难以想象,这些活以前都是父亲一个人干的。
初中三年,我爱上了读书,也是我阅读量最大的时期,读了几百本书。家里的床边书架和床头柜上堆满了我的书,最喜欢看《菜根谭》,经常有一些话让我很有感受。
我的房间,边上是我的书
政府会给我们单亲孤儿家庭补助,一个孩子一百块,我们家仨孩子,一个月三百块钱,这是主要的经济来源,叔叔和舅舅也会给一些生活费,除此之外,学费是智行基金会补助的。
智行基金会的创始人,叫杜聪,我们都叫他“杜爸爸”。
他说,“智行”的含义是:把智慧用于帮助不幸的人。“杜爸爸”一次次奔走在河南的村庄,救助了两万多名像我这样的孩子。
“杜爸爸”毕业于哈佛大学,他放弃了年薪丰厚的华尔街工作,以及优渥的生活,创办了“智行基金会”。
第一次接触智行基金会,是我父亲病重那一年。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找到我们学校,给一些孩子发放了学习用品,我是其中之一,收到了一个蓝色的新书包。
升到初中之后,智行开始资助我的学费。
初一的暑假,因为学习成绩优异,我参加了智行组织的夏令营。第一次坐火车离开家乡,也是我第一次去北京。
在夏令营欢迎晚宴上,我第一次面对面见到了“杜爸爸”。他长得憨态可掬,让人觉得非常亲切。
杜爸爸和孩子们
这次来的大多是河南地区的孩子,杜爸爸用他并不流利的河南话和我们对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活动最后,我们和杜爸爸一起手牵手,歌唱《明天会更好》。
我们参观了故宫,天安门……第一次去长城,我超级兴奋,一口气跑到最高点,再冲下来,来来回回跑了三趟,喝了6瓶矿泉水,没有上厕所,水分都排汗排掉了。
来回跑了几趟,完全不觉得累
晚上,我很好奇天安门广场上的国旗还在不在,就拉着和我一个房间的小伙伴去天安门看看。他比我大五岁,已经读高三了,他问我合适吗?我说就去看看,马上回来。
于是,一个初中生“拐”着一个高三的学生去了天安门。我们老家马路都是没有指示牌的,北京的马路会有路标,告诉你天安门往哪个方向走,我们沿着长安街走了一个多小时。
看完天安门,回到酒店已经十一点多了。智行的工作人员找不到孩子,都急疯了,看到我们平安回来,他们才松了一口气。现在想想,自己挺不懂事的,给大家造成了很多麻烦。
智行希望通过这样的活动,在我们这些孩子心中种一颗种子,回到学校努力学习,将来走出大山,改变命运。
五年后,我参加了高考,如愿以偿来到北京,继续我的学业。
我在志愿这一栏填写了“社会工作”专业,我的成长离不开很多人的帮助,我希望将来做一些对社会有帮助的事情,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06 帮助更多“海星”回到大海
杜爸爸曾说过:“海滩上有成千上万,快要干死的海星,我们只能一个一个把它抛回海里。虽然我们救助的也许不到万分之一,但对被救助的那个海星而言,就是百分之百。”
杜爸爸在海滩边
杜爸爸称呼我们这些孩子为“小海星”,我们也叫自己“小海星”。很多“小海星”长大之后,都会选择回到智行,尽自己所能,去帮助更多“海星”回到大海。
从高三暑假开始,我就开始参加智行组织的暑期活动。很多“小海星”到了暑假就没人管了,为此智行举办了暑期兴趣班,让这些孩子能在暑假开拓眼界,学一点东西。
兴趣班的“老师”,大多是我们这些“大海星”们。我教过语文和数学,因为高中时学过通背拳,长拳和太极拳,所以我还担任过武术老师,和孩子们在一起是非常快乐的。
暑期兴趣班我参加了三年,2013年开始,我又参加了智行组织的暑期家访工作:去智行基金会资助的“小海星”家庭进行访问,了解这些孩子的生活和学习状况。
受访家庭的孩子们
有一户家庭我印象深刻,他们家只有母亲和儿子小山(化名)两个人。和我的父亲一样,小山的爸爸也是因为感染了艾滋病,不到几年就遗憾离世,留下母子俩相依为命。
小山家离我家不远,我和伙伴骑车过去的,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家是三间平房,有两间卧室和一间客厅,“厨房”是在院子里——用一些建筑材料搭的一个临时棚。
小山今年18岁,一米七五的个头,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坚毅。我们到的时候,他正在“厨房”里做捞面条。小山说,妈妈出去干活了,中午会回来吃饭,他在给妈妈准备午饭。
受访家庭的“厨房”四面透风
现在不是农忙时间,为了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小山妈妈在附近村的工地上找了一份拎“泥兜子”的活。小山也提出想去,但他妈妈希望小山好好读书,不让他干这些。
过了一会,小山妈妈干完活回来了,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她就开始吃午饭了。小山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邀请我们到客厅落座,然后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水。
我们做暑期工作有个规定,不会在任何受访家庭里吃饭,因为他们大多经济困难,我们不能再麻烦人家了。但水是可以喝的,如果连杯水都不喝,会显得不够尊重。
小山说他刚参加完高考,高考分数出来是可以上大学的,但是家里这个情况,他也没想好,是继续读书还是现在就出去打工挣钱,感觉挺迷茫的。
我非常理解小山,我和他年龄差不多,家里情况也差不多,比较幸福的是,她母亲身体比较好,还能出去干活,而我的母亲已经瘫痪在床,由我姥姥照顾了。
我鼓励小山继续学业,我说自己刚上两年大学,大学可以学习到更多的技术,也可以拓宽你的视野。作为家里的男孩子,只有让自己越来越强大,未来才能保护好这个家。
一个家庭写在门板上的故事
还有一户家庭,是同组的小伙伴去访问的。她说那户家庭父亲卖血感染艾滋病不在了,母亲身体也比较弱,一个人照顾三个女儿。三姐妹,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
父亲的离去,让这个家庭遭受到了重创,加上生活的压力,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出现了心理问题,甚至有自残的行为。
我们第一时间把这户家庭的情况上报给到智行办公室,希望智行基金会能安排心理医生过来,对她们家庭进行心理疏导。
一名艾滋孤儿手臂上刻满了“忍”、“仇
类似“小山”和“三姐妹”这样的孩子,在我们乡还有一千四百多位。在关注他们成长,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的同时,“大海星”的出现,也能给他们带去对未来的希望。
或许,我们能做的很有限,一次家访也未必能改变什么,但我始终相信,就如同杜爸爸说的那样,只要能把一个海星抛回海里,对被救助的那个海星而言,就是百分之百。
杜爸爸带小海星们过夏令营
07 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父亲
在北京读大学时,我做过很多兼职,发传单、举牌子,帮老师整理材料,所有的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最多的一次,去发传单推广课程,七天挣了一千一百块钱,把我高兴坏了。
除了做兼职和上课,其他时间我都在图书馆里泡着,因此当了几年学霸,拿到了学校的奖学金。加上做兼职和智行补助的学费,我完全可以养活自己,到毕业竟也存了几万块钱。
自己养活自己,这成了我们家的“光荣传统”。妹妹上大学时,我给了她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后面学费和生活费她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都是靠自己勤工俭学。
每年寒假,除了回家过年之外,我都会去杜爸爸家拜年。这也是“海星”们一年一度的聚会。因为去的人太多,还需要分批次前往,今天上蔡县的,明天新蔡县的,后天周口的……
去杜爸爸家拜年
我每次去都有二十几个“海星”,围坐在房间里,非常热闹。每个人都会和杜爸爸分享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如果你是学艺术类的,还会被邀请表演节目。
杜爸爸非常可爱,他会给我们发红包。最大面额一百块,最小的是一毛,还有五毛,一块不等。他拿着一大叠,让我们自己抽,我最大只抽到过十块的。
今年因为疫情,不能去拜年了,杜爸爸直
有人说“杜爸爸”是人间的天使,也有人说,他是人间的活菩萨,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刀枪不入,身披金甲闪闪发光。
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幽默搞怪,会累到说着说着就睡着,喜欢吃甜食,喜欢用蹩脚的河南话和我们聊天的,可爱的“杜爸爸”。
他会关心我们,鼓励我们,把我们都当作他的孩子一样来爱。
“小海星”对杜爸爸的评价是统一的:可亲、可爱、可敬。可亲,他和蔼温暖,像我们的亲人一样,对我们爱护有加。可爱,他风趣幽默,又很能照顾到别人的内心。可敬,他的事业值得尊敬,是我们都爱的杜爸爸。
我感谢父亲母亲,他们给了我生命,养育了我。我也感谢杜爸爸,感谢智行,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一直支持我,鼓励我,帮助我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小海星们和杜爸爸在一起
现在,我在北京的一家公益项目评估机构里工作,我希望在北京锻炼几年,积累一些工作经验,然后回到郑州,继续从事社会型工作。这样,我看望母亲就非常方便了。
母亲现在住在养老院里,可以得到更专业的照顾,我和弟弟妹妹都会去看他。妹妹已经大学毕业,在县城里工作。弟弟读中专三年级,马上就要去实习了。
偶尔夜深人静,我还是会想起父亲,想起他带我去地里干活,想起他做的大馒头,想起他为了给我交学费,扎了一夜的笤帚……父亲永远都是我人生的榜样,激励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永不言弃。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可能别人的绚烂美丽,我的黑白灰多一些,但我觉得这不影响它的丰富性,而且我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往我的人生里填充新的颜色。
我觉得应该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父亲虽离我远去,但我有妈妈,妹妹和弟弟,还有那么多关心我的伙伴。把自己照顾好,活出更好的自己,才是对父亲最好的祭奠。
人生风浪无常,我们要勇敢冲过它们
后记·你有选择的权利
每年的5月7日,是世界艾滋孤儿日。
迄今全世界有超过1500万艾滋遗孤,在中国内地仍有成千上万艾滋遗孤需要帮助。
艾滋遗孤,是指他们的父亲或母亲因为感染艾滋病,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老天给予陈奇的功课,是一道难题。父亲离世,母亲瘫痪,还有弟弟妹妹需要照顾。
父亲用有限的生命为陈奇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永不言弃。顶天立地做人,自力更生,不卑不亢。
父亲走后,陈奇有幸遇到了“杜爸爸”。
因为有了“杜爸爸”的爱,这些艾滋孤儿,虽命运坎坷,却从未在苦难中沉沦。
他们紧紧拉住“杜爸爸”的手,拼尽全力挣脱命运的泥沼,学有所成后,再像杜爸爸一样,去帮助千千万万需要帮助的人。
这些不幸的孩子,是被命运的海浪冲上沙滩的“小海星”,“杜爸爸”一个一个把他们捡起来,扔进大海。
当他们长大变成了“大海星”,他们也来到沙滩上,和“杜爸爸”一起,救助其他的“小海星”,让每一个海星,都能回归大海。
陈奇的童年是不幸的,他又是幸运的。他有两个伟大的爸爸,从两个爸爸身上,他学到的人生智慧,传承的精神和品质,一生受用。
苦难,让他变得更强大,更有力量,惜福、感恩,去帮助更多的人。
人一生中,总会遇见低谷,遭遇不幸。当你遭遇苦难,是选择抱怨沉沦,还是选择奋力向上,把苦难当成经历,历练成更好的自己?
命运在你手中,你有选择的权利。
-END-
(文中陈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