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鲁迅全集》竟是日本人首先出版的
国人常常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文化自信,又有种异乎寻常的文化自卑。虽然日后有些被鲁迅骂醒了的国人终于明白了“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并给予了战士应有的地位,甚至把鲁迅扶上了他本不该坐在那里的神坛上,但鲁迅穷其一生批判的国民性和看客们,时至今日还是依然充斥在这片国度的每一片土地上。
而在当时有些“营营地叫,自以为倒是不朽的声音”的苍蝇,更是一直极力阻挠战士全集的出版,他们的罪状简直足以让以后的中国人永远蒙羞,中日两个民族民族性的差别——为了民族自尊心的考量,就不用差距这个词了——更是叫人胆战心惊:
第一部《鲁迅全集》,竟然是由日本人首先出版的!
在国人的一般认知中,《鲁迅全集》最早是在1938年7月由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编辑、上海复社出版的。但实际上,早在一年前的1937年8月,日本人就已经把皇皇七卷本《大鲁迅全集》出版出来了!
《大鲁迅全集》的出版是日本改造社社长山本实彦一手策划并功成的。
日本改造社创办人、社长,也是新闻记者的山本实彦是鲁迅的老朋友。
这位名姓在《鲁迅日记》中出现过多次的日本左翼友人不但曾向鲁迅多次约稿,更对中国现代文学抱有浓厚的兴趣。
鲁迅(左)与山本实彦(中)
正是在鲁迅的介绍和山本实彦的安排下,日本《改造》杂志才得以连载彭柏山《崖边》、周文《父子之间》、欧阳山《明镜》、艾芜《山峡中》、沙门《老人》等中国左翼小说。此后,山本实彦就决定在日本出版《鲁迅杂感选集》。
鲁迅同意后,选集交由胡风选编,鹿地亘翻译。然而还未待他们工作完成,鲁迅竟因病与世长辞了。
鲁迅逝世的消息传到日本,几乎全部各大新闻媒体都在最显著位置予以报道和哀悼。
山本实彦由此更加确信鲁迅的影响力以及其著述的价值,认为仅仅一册《鲁迅杂感选集》已经不足以纪念这位中国的国宝和世界级的文学大师,于是立即决定改变自己的出版计划。
他当即决定聘请日本大批精通中国现代文化的专家学者进行翻译、编辑工作,并以茅盾、许广平、胡风、内山完造鲁迅最亲密的友人、亲人等为顾问,开始了庞大的《鲁迅全集》编纂、整理、翻译和出版工作。
杂书馆馆藏各种版本的《鲁迅全集》
有着世界性眼光的山本实彦不但深谙出版的精髓,更对销售、广告的商业逻辑非常精通。他请了在日本影响巨大的中国作家郁达夫撰写了如下推荐语:
如问中国自有新文化运动以来,谁最伟大?谁最能代表这个时代?我将毫不踌躇的回答是鲁迅。鲁迅的小说,比之中国几千年来所有这方面的杰作,更高一步。至于他的随笔杂感,更是提供了前不见古人,而后人绝不能追随的风格,首先其特色为观察之深刻,谈锋之犀利,比喻之巧妙,文笔之简洁,又因飘逸几分幽默的气氛,就难怪读者会感到一种即使喝毒酒也不怕死似的凄厉风味,当我们见到局部的时候,他见到的却是全面。当我们热衷去掌握现实时,他已经掌握了古今和未来。要了解中国全面的民族精神,除了读《鲁迅全集》以外,别无捷径。
早在1937年2月,七卷本《大鲁迅全集》就开始在日本出版面世,8月则全部出版刊印结束。
这套日本人印刷出版的全集才是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鲁迅全集》,共有七卷,装帧精美,不但出版后在日本影响巨大,而且收藏价值极高。如今仅仅能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找到数套藏书家出售自己珍藏的《大鲁迅全集》,售价不菲,据悉曾有人为自己收藏的《大鲁迅全集》标价15万人民币。
而在我国最著名、规模最大的私人图书馆之一——杂书馆中,即收藏有一套封皮钢印鲁迅肖像、书脊银字的《大鲁迅全集》。
除此之外,杂书馆更收藏有其余六种同样珍贵的《鲁迅全集》不同版本,样样都独具特色,可谓美不胜收。
杂书馆馆藏各种版本的《鲁迅全集》,整整排成了一面书墙
1936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后, 许广平与胡愈之等人筹划、周作人、矛盾的等人旋即准备成立“ 鲁迅先生纪念委员会筹备会” ,蔡元培、宋庆龄任正、副主席,许广平也在11月就编好了《鲁迅全集》的目录。
然而,鲁迅的著作在国统区是被查禁的,许广平呈递的《全集》目录需要南京政府内政部审批。此时正值张学良、杨虎城发动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国民党当局在《大鲁迅全集》已经出版过半的1937年5月才下发文件。
这纸臭名昭著的批文编号“ 警发002972号”,国民党行政人员在上面赫然写明:
《南腔北调集》、《二心集》及《毁灭》等书三种……本部通令查禁各有案,所请注册,未便照准。
6月8日,内政部又补发批件,再次要求删去《十四年的读经》、《太平歌诀》、《花边文学·序》等文,并强制要求《准风月谈》、《花边文学》改名为《短评七集》、《短评八集》。
在这种内焦外困的情况下,胡愈之不得不成立了一个叫做“复社”的出版机构。复社资金极为短缺,郑振铎回忆道, “ 社员凡二十人,各阶层的人都有。那时,社费每人是五十元; 二十个人共一千元。就拿这一千元作为基础, 出版了一部《鲁迅全集》。”
乙种初版《鲁迅全集》版权页
实际上, 复社前期的资金都是销售当年的畅销书《西行漫记》攒下来的钱,但这些钱远远不够承担起出版六百多万字的《鲁迅全集》。
为了解决出书资金的问题,他们想出了一个聪明的变通之法:《鲁迅全集》除了会发行一个普通本之外,还会推出一种精装纪念本。
全集普及本八元一部,售价仅仅够得抵上纸张、印刷费用。而这种全集纪念本则不同,纪念本分甲乙两种。“甲种文本用道林纸, 插图用铜版纸, 并用布面精装, 书脊烫金。每部实价连运费计五十元。乙种用皮脊烫金, 附楠木书箱一只, 实价连运费计一百元。”
胡愈之为此专程赴港找蔡元培、宋庆龄面商, 征得同意后,立即发行了预约券,没有想到这预售券一上市立马就被哄抢一空,宋庆龄乃至毛泽东都曾经购买过。
国内的《鲁迅全集》初版在孔夫子旧书网上售价亦高达5、6万元
皇皇20大卷、600余万字的《鲁迅全集》竟在短短4个月之内顺利刊发完毕,也称得上是中国出版史上的一桩大大的美谈了。
然而还有一种非常特殊的《鲁迅全集》,可以说比中国和日本的《全集》初版都更加珍贵。
在上世纪70年代,国内曾经少量出版过一种特殊的图书。这种书在当年只有13级以上的干部才能阅读,字大如豆,印刷字体用的是一种奇特的“牟体”印刷体印刷,印刷这些书的工人甚至都要要签订保密协议才被允许进入印刷厂。
这种非常特殊的书又被称为大字本,原来是专供晚年因白内障而无法正常阅读的毛泽东看的。毛泽东去世后,大字本也随之走入了历史,这些曾经经常被当做国礼送给外国政要的书籍自然珍贵无比,价格不菲。
1972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毛泽东赠与的礼物便是一套大字本《楚辞集注》
而在“文革”期间,“四人帮”本对《鲁迅全集》“非常忌惮”,他们指出了《鲁迅全集》注释上很多政治不正确之处,《鲁迅全集》一度再次成为禁书。
然而1972年,国务院与中共中央办公厅突然下达指示:
中央领导同志要看《鲁迅全集》。现在的本子太小,想用中国古装书的形式,用线装,字大点,每本不要太厚,一本一本出,出一本送一本。
中央领导同志要看《鲁迅全集》。现在的本子太小,想用中国古装书的形式,用线装,字大点,每本不要太厚,一本一本出,出一本送一本。
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大字本《鲁迅全集》,正是因此而被作为赠送外宾和中央首长的礼物而专门印制、出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