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霞中飘逝的母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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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秦拓夫
太阳落山接近傍晚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身体高大的男人肩上扛着一张裹成圆柱形的破旧竹席沿着山下那条小河朝阴沉沉的沟谷里走去。那个身穿黑衣服的男人在血色晚霞中渐渐远去的背影,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我后来渐渐明事之后,才知道那个男人在晚霞中扛着的破旧竹席里裹着的是我母亲的尸体。那个男人是村里的一个单身汉,他是我父亲用两碗大米雇来帮忙料理我母亲的后事,也只有他这样穷得叮当响胆子又大的男人才敢一人在阴沉沉的暮色中扛着一具尸体到阴森森的沟谷里去埋人。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壮着胆子,沿着长满藤蔓荆棘的河边小道找到那个沟谷里的悬崖下面,看到了我母亲的坟。那只是一堆很小的黄土,坟里边是悬崖,坟外边是荒地。荒地里满是干枯的杂草在秋风里象狗尾巴一样晃动,沟谷里阴沉沉的,秋风凉飕飕的。我有些胆怯,抬头看去,血红色的晚霞浓雾般笼罩着沟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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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我母亲软埋在这样一个阴森森的沟谷里?按老家的风俗(我们村子多数是土家族),只有犯凶煞的人死后才会被软埋到远离村子的阴沉之地。难道我母亲也犯了凶煞?但从我懂事开始听到的有关我母亲的死因却是难产引起的。直到多年之后我回到村里才偶然得知母亲的真实死因。
当年那个把我母亲扛到沟谷里去埋了的男人叫朱万富,我请他到我表兄家一起喝酒,他在醉酒后无意中说出了我母亲的真实死因。我听了内心极为震惊,问表兄是否属实,表兄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其实,村里人都知道这个实情,我父亲也知道,但没有人愿告诉我,因为我从小性子烈,八岁时就敢拿菜刀跟人玩命,他们都担心让我知道了实情会提刀砍了马后炮或者深夜起来放火烧了他家房子,还会殃及整个村子。我听朱万富酒后说出的真相,内心腾地一下窜起万丈怒火,不由分说冲到村东头一把将马后炮揪到我母亲坟前按在地上,让他给我母亲磕了三个响头后再向我母亲忏悔十八遍。我对马后炮的惩罚刚结束,他的两个儿子赶来了,左右一个向我扑来,马后炮也从地上爬起来,父子三人将我团团围住。
大战在即,我却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向我母亲坟头深深掬了一躬,然后,一个转身抬腿将马后炮大儿子撂倒。就在我母亲坟前,就在阴飕飕的晚风中,我使出了早些年跟民间武师学来的几招散打功夫,三拳两腿将马后炮和他的两个儿子打翻在地。这三个怂货根本不是我对手。看着他们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模样,我心里掠过一丝为母亲报仇雪恨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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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母亲的真实死因,对我来说有些难以启齿,但要把我母亲的真实死因讲清楚,又不得不说。我母亲在某一个夜晚跟马后炮还有另外三个临居一起去对面村子的地界上偷李子,由于我母亲怀有6个月的身孕,手脚不太利索,偷李子的速度比较慢,马后炮和三个临居很快把口袋装满了准备离去。那时二十出头的马后炮突然朝我母亲尖声喊道:快走,有人来了。马后炮是故意吓我母亲的,当时根本就没人来。正在树上摘李子的母亲受了惊吓,从树上摔了下来,一根断了的树枝插进了我母亲的下体,顿时流血不止,我母亲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塞在那个流血的地方,忍痛把一口袋李子背回家。我们一家人用母亲拿命换回来的一口袋李子充饥,熬过了半个月。但母亲却因家里无钱医治,马后炮家也不拿钱,甚至还仗着人多势众把我父亲打得口鼻出血,半天没从地上爬起来。万般无奈之下,我父亲只能用土方法止我母亲的血,时断时续,母亲身上的血最后流干了。我模糊地记得,母亲在闭上眼睛之前,十分吃力地伸出手来想摸一下我的头,但母亲的手还没摸着我的头就无力地掉到床头上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场景有些模糊。当时,母亲艰难地抬起手来伸向我,一定是她心里放不下我,因为我还不到四岁,在我成长的未来没有母亲陪伴将是怎样的不堪岁月,做母亲的一定很牵挂和担忧。当我有了孩子之后,才更加体会到母亲在离开我时伸向我的那只手所表现出来的无奈与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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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始终像个飘浮不定的影子留在我的记忆里,十分的模糊。在我稍稍懂事之后,就不停地缠着父亲和大姐还有村里上了年纪的人描述我母亲的外貌,我试图通过他们的描述,再结合我有限的想像来还原母亲的真实形象。大姐甚至被我缠得不耐烦就指着她自己的脸对我说,妈就像我这个样子。有一段时间,我就整天盯着大姐看,甜蜜地想像母亲的模样。但后来我发现大姐的脸型跟父亲长得一样,都是长型脸,连嘴唇和眼睛都跟父亲一样,而我听到有关母亲的描述却是圆型脸。村里的王大婶还指着地坝外一棵柚子树上很圆的柚子说我母亲的脸型就像柚子,害得我又经常盯着那个很圆的柚子想像我母亲的模样。我就在这种是似而非的想像中终究难以确定母亲的形象,母亲始终成了飘来飘去的影子伴随着我。这让我内心十分痛苦,连给予我生命的母亲长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