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电影《霸王别姬》有感
如果说《霸王别姬》有什么特别的优势,不是只针对BBM,我想说的是:一些在巅峰状态下的创作者在他们有强烈叙述意愿时聚到了一起,讲了一个他们擅长讲、能讲好,并且他们所处的历史时代和观众愿意看甚至热衷看的故事。这也是所有不仅名噪一时,而且享誉后世的电影所拥有的优势。而BBM相应的优势在于,李安讲一个时髦故事套进了他喜欢讲也善于讲、并且对目标人群有所冒犯但不至于被排斥甚至喜闻乐见的故事——家庭伦理故事。他将两个同性恋的故事再感天动地也征服不了美国,他讲的是两个同性恋者家庭的故事。
这篇是我对《霸王别姬》评价最低的时候写的。现在对它的评价有所回升,是这样一个观念改变了我的看法:导演的急功近利和个人局限,并不能完全投射到这种思想指导的影片里,他个人和他那一代人的生命体验仍有可能穿透他的镜头,到达观众。而我对《蝴蝶君》的看法依旧。
为反思西方中心主义对东方的误读而框定的思考,力图真诚而实则简单、僵硬,而导演以他对东方的无知和想当然的描绘来支撑这些思考,就不能不说是一种反讽了。后现代任何想跳出二元对立的崇高努力最终都不得不走向虚空。在既有的,每个位置都都自然分配了相应权力的体系中,处于二元对立中被压制的一方,所得到的任何东西,都是对方不要了的而已——除非它把这个二元对立关系颠倒过来,它的境遇不会有根本意义上的改善。任何言说中的永恒和解之路,都由威严又温情默默的道德女神铺满了伪善之花。
而这些虚无的,在想象中安慰着东方的理念,却在这部电影里把爱情层层包裹。如果有人问我,Butterfly和高仁尼有没有爱过对方,怎么证明,我会从他们各自代表的符码讲起,否则就只看到表面,会被达人耻笑。而如果他再问我时佩甫(butterfly的原型)和Bernard Boursicot(高仁尼的原型),我只说一句话就够了:1969年,他们不被允许见面,他们的相处方式就是每周各自到一条大街的对面,在长椅上坐着,对望一小时。无论现实最后是怎样不堪,那时候爱情确实眷顾过那两个人。1。源起(百老汇/香港小说):虚构永远不如真实来得荒诞和残酷。看似离奇的《蝴蝶君》恰恰是根据一个真实的间谍案件改编的。那个倒霉的法国人到案发还不相信他的女朋友原是男人。最初的形式是百老汇剧目(1989),编剧黄哲伦(David Henry Hwang),轰动一时,前一段时间演过杨子荣的王洛勇,就曾在西雅图艺术剧院演过尊龙在电影中的那个角色——宋梨伶(音译)。
《霸王别姬》是出自正经八百的小说。书作者李碧华是香港人。她妈是张国荣的fans,其文字沉沦华丽、低靡刻毒的气质与张也比较接近,她书里的一些角色本来就是比着张写的。当年电视剧〈霸〉找张来演,他顾及偶像歌手的身份,拒绝了。十年后,他退出歌坛又在影坛沉浮,电影里程蝶衣这个角色又找上他。不料因〈末代皇帝〉(1989)享有国际声誉的尊龙也有意于此片,而尊又有京剧根底,显得较有优势……而几经反复没有谈拢,还是落回张身上。
李虽生在香港,却对文革情有独钟。〈霸〉之外,〈青蛇〉、〈潘金莲的前世今生〉也写到了它。大概是这场盛大的狂欢比较符合她反讽到扯下人性最后一块遮羞布的胃口。可她写30年代青楼戏园子的风致可以比照石塘咀(〈胭脂扣〉),写文革却流于口号满纸,深不下来。是陈导的经验补全了这一段,批斗的高潮戏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们跪在高高燃烧的戏服下。第一次看时有隐隐的熟悉,后来才发现,1966年8月23日在国子监孔庙焚烧戏装,批斗荀慧生(四大名旦里唯一的一个花旦)、萧军、老舍等等,少年凯歌似乎是在场的(多年前看的,不敢确定这个细节,谁知道告我一声)。陈反思自己文革经历的小说〈龙血树〉92年在香港出版,不得见。而鉴于张对角色的领悟不凡,陈在后半段基本把程蝶衣交演员自己把握。 张国荣、陈凯歌和李碧华在艺术上可谓是相互成全,成就了“第五代反思的终结”。
2。人事(陈凯歌/张国荣/尊龙/JEREMY IRONS…):陈凯歌有过他自己来演段小楼的念头。而菊仙的角色原来是许晴的。戏从冬到春拍了五个月,戏外也人事变幻;许如果来演了,陈夫人现在就不一定姓陈了(八卦)。巩莉上任还有一个后果:菊仙的戏份大增——只在张艺谋的农村片里出彩的巩,到了向来不怎么会纵深挖掘女性角色的陈导手里,这个菊仙只将将及格。还不及片头蝶衣他妈蒋雯丽那一跪一嗔一媚眼出彩。蒋雯丽和此片的摄影顾长卫是一对,恩。
除了黄磊演了逼菊仙跳楼的恶少之一,猥琐油滑;他和张后来在〈夜半歌声〉(1995)中合作。吴大维是文革批斗时在火光里扭曲着半张脸的红卫兵头子,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质问小楼“爱不爱”菊仙。大家看到了么?尊龙的女妆扮相不是太完美,与他棱角分明的面孔有关;而几乎全剧都要以日常生活中的女性身份示人,也确有难度。这一点,电影和舞台自然不能比了。
JEREMY IRONS在〈蝴〉里的法国外交官角色,和他97版Lolita(〈一枝梨花压海棠〉)里的亨伯特,在精神上有相通之处。尽管这两部片子都够不上一流,这个有着隐忍的法令纹的男人(安妮宝贝语),诠释优雅细致又略带神经质病态的男子还是到位的。曾听人说起,他在〈蝴〉剧末的“化装自杀”,一没必要,二把他温文的形象破坏殆尽,三看着不舒服——窃以为,这一点放回此剧整体的观念框架中和它最初的形式里,还是能讲圆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