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小说看了？网文作者今天集体断更抗议 资本大佬使出杀手锏

来源：时代周报

文 / 慕天 马妮

5月5日午休期间，许多读者懒懒的往沙发上一躺，打开起点中文网APP准备追自己订阅的“大大”（读者对网文作家的昵称）们的更新，但他们中的许多人失望地发现更新并没有如期而至。更有甚者发现自己追的“大大”们连文章带作者页面“凭空消失”了。

5月4日早间，微博、知乎、龙的天空等网络平台有网文作者呼吁将“5月5日定义为五五断更节”。

对网文作者来说，断更“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在现有网文市场中，作者大多通过章节付费盈利。即读者订阅某部作品，并为每个章节支付费用。所以，更新新的章节可以说是网文作者尤其是中尾部作者唯一的获利方式。“断更”意味着自断收入来源，在网文层出不穷的今天，一次断更就有可能失去大量订阅读者。

但“断更”是网文作者唯一的反抗手段了。“玉石俱焚”因出何故？

一切都因近期网传的阅文霸王合同而引爆。该合同中有关作者“著作权、版权归属”、“净收益”、“聘请”的内容最受诟病，而“新型销售模式”也被担忧是将付费作品变相免费。

5月5日，断更节如期而来。“言归大大没有更、E大也没更、常世大大也断更了。”追文的粉丝们在贴吧、论坛分享了自己追的“大大”停更的消息。“关注的两个大大这周都停更、再更新我就在学校考试了QAQ。”

星辰变是最新的起点IP改编口碑票房双收的动漫

据时代周报记者不完全调查，网文大神言归正传、EK巧克力、常世在今日都没有更新文章。起点lv4作者小楼听风云发表单篇文章“人为了活着，可以吃屎，也可以跪。但是你不能指望我都吃屎了，还赞叹屎真特么好吃！”

此外，有网友发现，阅文旗下网络文学网站许多作品更新时间都是5月5日零点之后的几分钟。对此知乎网友、网文作者ID“费米”在回答中爆料阅文涉嫌擅自修改作者更新时间将5月4日晚11时更新的作品更新时间改为5月5日零点之后。

他写道：阅文你是真牛逼，我不发稿子，你亲自上阵把我作者后台草稿箱里的稿子发了。有作者发现自己原本发出的停更声明的单章被删除，系统在5月5日晚1点46分自动将草稿箱的章节更新。

更有甚者，《灵气盗贼无限强化》、《我在欺骗诸天万界》、《开局九帝尸》三部网文作品同时在5月5日10时12分更新了内容、字数一致、与原文完全无关的章节。有作者调侃道：“原作者”终于接过笔自己写文了吗？

随后记者搜索三部作品，前两部已无相关结果，而《开局九帝尸》在搜索引擎中尚在，点进去却出现起点中文网“抱歉，页面无法访问...”的界面。

这起事件仍在发酵。

霸王合同究竟霸王在哪？

4月29日，网文作者小僧无花在龙的天空论坛发布帖子：今天下午，刚到手的新合同。一纸“霸王合同”引爆了论坛。

阅文新合同的“甲乙方义务”引起网友极大争议。以知乎平台某位答主爆料为例，表示了对多处标红条款的担忧和质疑。

总结一下就是：作者无条件将版权交给阅文集团，阅文集团如何运营、使用都与作者无关，收益也不会分给作者，但如果与第三方产生版权纠纷，作者负担全部纠纷费用。

作者和阅文集团签约期间，不但所有作品版权归阅文集团所有，阅文集团可以免费发布，作者不能有异议。而且作者还不能拥有自己的社交网络账号，必须交给阅文集团打理。作品一旦完成，一年内都归阅文集团所有，即便作者解约也没用。

简而言之，作者一旦签约阅文，不但你的文章归属于阅文，人也归属于阅文。

阅文给予什么报酬呢？

“新合同”6.3条写明，“甲方应将净收益（即该等电子销售收入扣除销售渠道及运营费用、第三方分成款等成本）的50%分配给乙方。”

意思是，理论上，赚到的钱55分。但用著名网文作者“梦入神机”的话说，扣除成本之后的收入可能为负，在法律上平台可以让作者赔钱。一旦阅文集团出现运营不好等自身原因，净收益是亏损，那么网文作者还得给平台付钱。

有人可能会说，常规的雇佣版权也是归属于雇佣机构；合伙人制度也是盈亏共负担，阅文集团只是个生意人。

但新合同11.1条规定，“甲乙双方确认，甲方聘请乙方并不意味着甲方与乙方之间存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上的劳动关系或雇佣关系。甲方不必为乙方提供任何劳动及社会保障方面的福利条件，除本协议约定的报酬外，乙方不享受加班费、节假日补贴及其他医疗、交通、通讯等待遇。”

且不论在中华共和国境内的公司“雇佣”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是否能定义自己不用遵守劳动法、不提供劳动法规定的保障合不合法，假设是合法的。

那么网文作者与阅文集团的关系实际上是计件付费，做一双袜子付一双袜子的钱。只不过线下的外包商还要慷慨一些，只要袜子是合格的，钱照付，至于袜子的仓储、物流成本、最后卖不卖得出去，商人自负盈亏。

网文作家成不买社保的流水线工人？

阅文集团则只给“扣除成本”的净收益，意思是我先把这双袜子卖出去，最后扣除本，我赚多少钱分给你一半。但用网文作者的话说，成本“还不是甲方说多少就是多少？我怎么去查？”

业内人士也表示，对娱乐圈有点了解的朋友都知道，大企业通过做账、轻易抹平收益，导致乙方失去所有收益的例子比比皆是。

阅文签约作者“兰帝魅晨”于5月3日发布新浪微博：“这不仅是网文作者跟资本之间的利益斗争，而是著作者反抗资本的阶级斗争。”

被“聘请”却没有劳动及社会保障作者们最在意的地方，是原创著作权归属问题。

《当外神降临异界之时》的作者水银术士是阅文系旗下起点中文网签约作者，网传他在4月30日发布了名为《本书交由原作者来创作》的最新章节。

该章节中写道：“按照合同，我并不是作者，我只是阅文聘请的枪手，阅文才是原作者。并且作为枪手，我还是被免费聘请的。为了感谢资本家们的恩赐，我决定尊重原作者，让原作者来进行后续的创作。”

《铁齿铜牙纪晓岚》编辑汪海林发声

时代周报新媒体记者(ID:timeweekly)试图点开水银术士的作者界面，发现已经“抱歉,页面无法访问...”了。

另一阅文签约作者认为：“如果按照雇用作品原则，我是被阅文聘用的，那版权不归我所有，就跟自己的孩子不属于自己一样，我成了‘代孕’的！

毕竟与袜子不同，网文是一种人文交流形式，创作者不可避免的投入情感，希望自己创作出来的作品能够与自己有关。即便为了吃饭不得不卖出版权，但还是希望作品能与自己有点关系，保留属于自己的作者尊严。

免费模式扼杀创造力

新合同中5.4条还提到“在新型销售模式下，甲方不排除以类似‘点击浏览广告/浏览指定页面/完成互动任务等形式以代替付费购买作品章节’等方式，向终端读者提供协议作品的订阅服务，且该等新型销售模式仍旨在积极销售协议作品，不应视为平台侵害作者利益。”

相关人士认为，这实际上是在说，阅文可以让读者免费阅读，作者不能有意见。

有作者担心“流量导向”下，创作者将逐渐丧失灵气而沦为资本的工具人，而平台对网文行业的垄断也将使得创作者处于弱势。

假如免费模式大行其道，头部作者受到的影响不大，甚至还可能受益于阅文的乏力运营，获得远超原有的百万级别收入，买入千万收入门槛。但腰部及新人作者将失去订阅收入，而这恰恰是他们的主要收入。

头部作者的网文受众上百万，阅文集团可以做后期的影视化、动漫化和IP开发，使“净收入”上升，集团和作者都赚的盆满钵满。例如“魔道祖师”这一大IP，就翻拍出了《陈情令》，捧红了腾讯旗下的演员肖战，这些都可以带来净收入。

去年夏天，《陈情令》的热度甚至火到东南亚

且头部作者在成名后，拥有了和平台讨价还价的底气，在续签合同时大可不必理会霸王条款。中尾部作者在成为头部作者后，在续签上才有讨价还价的底气，不必继续接受盘剥。

真正受到盘剥的是依靠一定规模的圈层和小众阅读群体生存的中尾部、小众作家。他们能够赚到的实际上是自己的“铁粉”订阅带来的收入，他们的作品可能在题材上、写法上先天不具备广大受众。原本依靠着小众圈层的人群足以生活的作者，一旦免费化成真，那么所有作者都不可避免地开始“媚俗”，向流量看齐。

以微信读书近日针对阅文版权内容的限时免费运营活动为例。阅文大神作者“言归正传”近日就在知乎反映“追订掉了几千”，并说：“几千追订，换你你不急？一天损失一个排行榜前五十的日销”。

以热销榜为例，记者发现50左右的作者均为“阅文集团大神作者”，日均两次、三次更新为普遍频率，每次更新字数3000左右，以千字5起点币（折合人民币5分）、50%分成计算，每减少1000付费订阅用户，作者每日即损失300至450元人民币收入。

另有阅文旗下起点中文网LV4级别签约作者，也在前不久称追订掉了一半。据了解，lv4作者平均月收入在8000到15000元左右。一位阅文签约作者也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如果走免费模式，她可能会改变创作风格。

《将夜》是阅文+腾讯视频的又一代表作

具体来说，一个拥有5000铁粉（长期付费用户）的小众作家，在原有的付费模式下，月收入稳定在1~2万元左右，日子可谓滋润。

时代周报新媒体记者粗略计算了一下平台免费化后作者们的收益。在免费模式下，作者的收益来自于总广告池的分成，即广告商付钱给平台，平台按照作者们的点击量付费给作者。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微信公众号，一位开通了“流量主”（相当于签约作者）的作者晒出了自己计算的收益。在实际粉丝1.2人左右的情况下，该作者一个月发布了25篇原创内容，取得收益880元。由于收益计算是累进式，5000铁粉的小众作家如果一个月更新25天，收益应该在300元到440元之间。

至于著名免费阅读平台趣头条的收益计算较为复杂，选用最简单的有一种，即单价。据自媒体培训人士透露，趣头条的单价一般在8-13元，所谓单价即阅读量过万的文章的单篇收益。

《斗破苍穹》常年占据起点阅读量第一，也经历了“阅文+腾讯视频”的开发

免费阅读平台的赚钱逻辑是依靠点击量获取广告分成，仅有5000点击量的文章单篇分成最高不过50元，最低只有几元。如果仍然从事网络文学创造，作者将被逼改变写法，放弃小众圈层，以赢得更多读者，获取更高的点击量。

对于读者来说，并不是每个人的阅读口味都那么“大众”，原本的付费网络平台提供一个个“小圈子”存在的可能。对于作者来说，很多网络文学作家的写作年龄都超过10年，写法、习惯都已固定，再试图改变有些强人所难。

在最终爬到头部当大作者之前的漫长岁月里，中小作家必须熬过一段非常艰苦，低收入、没保障甚至没收入的日子，还不能确保最后能不能真的爬到头部。而针对小兴趣圈层的作者，则直接被判死刑。

而许多读者，也得被迫放弃不那么大众的那部分兴趣。

此外、只保留大众化、受众广的创作方式和创作者利益，扼杀小众兴趣圈层的作品，实际上无异于“杀鸡取卵”。这会导致作者、运营方都创作、推广符合目前大众兴趣的文章。但大众的共通兴趣点有限，所有作者的大众化必然会导致网络文学更加趋同。别忘了，《陈情令》原著小说刚开始也只是一部小众耽美圈的小说，随着耽美圈受众越来越广而成为爆款。

阅文与盗版打架殃及池鱼

实际上，以阅文为首的网文平台盘剥中小作者早有先例。这一点，从《鬼吹灯》原作者天下霸唱被判侵权“鬼吹灯”IP，赔偿110万元一案即可看出来。在还是个普通网文作者时，天下霸唱将鬼吹灯的版权以10万元卖给了玄霆公司（即起点中文网，现被阅文集团收购）。

以超低价获得中小作者的作品版权，以起点中文网目前每年1220万部作品的体量而言，一旦出现精品即赚的盆满钵满，参考《陈情令》、《将夜》。

《陈情令》翻拍的网剧，光是大结局的点播费用就为腾讯带来了1.5个亿的收入，其电视剧音乐专辑销量超过2000万张，与杂志、周边商家的合作也带来千万级别收入。据业内人士估计，《陈情令》IP保守估计价值3亿元。

有网友统计，起点首页号称100万部小说实际上仅有50万部真实小说，50万部中还有许多更新只有几天的小说。实际上每年完结的小说数量屈指可数，据相关人士统计，实际可用的不过万部。

《琅琊榜》原著小说也出自阅读旗下的起点

根据SensorTower的数据，2018年期间，Sensor Tower平台共录得13077款新游戏在中国苹果商店获得超过1000次下载，较2017年期间31840款减少59%。

根据《2019年网络电影行业报告》，2017年全国上映网络大电影1892部、2018年上映1537部。

相关人员表示，许多手游、网大从业者会选择从起点等网络文学网站打包一次性购买上百个版权，挑选后使用。此外，还有动漫、微电影、网剧等需要剧本的行业都有相关需求。

即便哪年运气不佳，一个爆款IP都没出，这部分版权仍然能为阅文保持收入。

那么，为什么持续许久的剥削会在今天爆发？如上文所说，首先是霸王条款使得网文作者们连社交账号都无法保留，也失去了对自己文章最后一丝作为“作者”的自豪感。其次就是免费化带来的威胁。可谓精神和物质上的双重压迫。

为什么阅文会在这个时间点开始收紧版权、加大控制并试图推行免费化？

这就与4月27日吴文辉离职，腾讯互娱空降高管进驻阅文有关。吴文辉是VIP付费制的首创者，早在起点被盛大收购前的2002年，即策划、主导并创立了付费制度。相关人士称，吴文辉一直反对阅读免费化。

最新一部“起点+腾讯视频”的IP作品是《全职高手》

吴文辉曾说：“如果一部作品里全部是吸引眼球、吓唬人的东西，读者会觉得很爽，但也会觉得这个东西是没有价值的，看看就过了，不值得付费，但一个很好的故事，是值得为它付费的。”

吴文辉离职当天，阅文股价在收盘前暴涨14%，市值净增60亿。这意味着，资本不看好吴文辉，或者说，不再看好他的付费模式。

据阅文2019年财报，阅文集团2019年实现总收入83.5亿元，同比增长65.7%；净利润为11.1亿元，同比增长21.9%。其中，在线业务收入首次出现同比下滑。数据显示，2019年在线业务收入实现37.1亿元，同比下降3%。阅文方面解释称是腾讯自营渠道以及第三方平台的付费阅读收入持续减少。

在腾讯互娱高管程武入主后，阅文集团在资本市场上的故事就不一样了。

根据艾瑞咨询的计算模型，2019年中国网络文学总体盗版损失规模为56.4亿元，这还是版权严打后的数字，2016年和2017年分别为79.8亿和74.4亿。2019年经阅文举报，两家大型盗版网站“笔趣阁”和“菠萝小说网”被关停。

“早几年有说法，网文正版读者只占百分之五。” 网文大神愤怒的香蕉说。

此外，从2017年12月至2018年12月，3家新晋玩家进入排名前十的网文平台中。其中，米读小说、连尚免费读书App均主打免费阅读网文，爱奇艺阅读也有免费阅读网文的模块。

腾讯的接管，传递给资本市场一个信息，“免费化是有可能的”。免费化意味着因盗版流失的阅读时长、浏览时长带来的80亿的流量相关损失将被挽回，在线人数将翻20倍。更何况，失去的只是订阅的费用，剥削中小作者换来的版权再利用收入不会受到影响。

下一个天下霸唱还会侵权《鬼吹灯》吗？

此外，在线人数翻倍20的情况下，腾讯的流量变现能力在资本眼中显然比订阅那点收入来的香。更何况，3家新晋APP也证明了“免费引流、流量变现”的套路是可行的。

至于中小型作者失去的订阅费，只不过是阅文在与盗版大战、在资本市场重新讲故事中被殃及的池鱼。

据三联周刊不完全统计，阅文集团针对“五五断更节”采取的反制措施包括但不限于屏蔽部分文章和作者公告、草稿自动发出、章节更新时间自动调整为5月5日，警告作者若断更再无推荐位等。但三联官方账号发出的此条新闻微博在半小时内即被删除。

作者们对阅文集团的这场史无前例大反抗，还没造成声势，就被消弭于无形。

编辑 / 默叔、马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