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回忆：磨坊 驴倌 老村长 还有一碗驴肉汤！
我的老家，就住在那个屯，俺是那个屯里土生土长的人......
屯里有个小磨坊，俺打小就经常在磨坊里玩，骑驴子、爬磨盘、打牛氓，有时候还趁驴子不备拔根驴尾鬃，一头拴上小石头，一头绑在枝条上，转动起来会发出嗡嗡的响声，那就是俺们农村娃自己发明的“音乐盒”。
小时候也目睹了磨坊里许多离奇的故事，今天讲给你听——
（一）要务
“磨面是第一要务”，村长每次都这么说。全屯几百口嘴要吃，就几头驴拉磨确实已经有点捉襟见肘了，几头驴拼命地磨，也仅仅可以勉强供应大家的口粮。
但这事儿，村长说了不算，乡里县里修马路，要征用驴拉土方;屯里有婚丧事情，要征用驴当脚力;去其他屯扶贫，也要征用驴去耕地;甚至乡里开大会，也要征用驴参加。
你可能奇怪了，开会征用驴干啥？驴又听不懂人话。那时候常搞“生产大比武”，各屯的驴比武也是一个常规项目，哪个屯里的驴能多拉快跑，村长就能和驴子披红挂花走T台，还能拿一个小红本本回来。
驴倌不愿意了，村长你不说磨面是第一要务吗？怎么天天让驴干这些蛋事儿？村长说，修路、扶贫、比武……哪一项不是县里、乡里的中心工作，“第一要务”也要给“中心工作”让路呀。
随着人口增长，磨坊越来越不能满足人们的口粮需求，县里也发现这事儿不对头，随意征用驴子，大家的吃饭问题无法保障。有一年，县里专门下发了《关于不得随意征用驴子从事磨面无关事务，保生产、促稳定的决定》。
然并卵，似乎征用驴子这事儿从来没有停止过，所谓的第一要务，其实就是驴子推不出去的本职工作。本职工作要做好，中心工作要参与，磨面这事儿，白天不行晚上磨，平时没空假节日磨。
（二）考核
知道“配套”一词出自哪里？我觉得就出自磨坊。拉磨也是个技术活，小驴到了一岁多该干活的时候，就要和老驴配套拉磨，所谓配套就是两个驴一个套，小驴给老驴配套，小驴走里圈，老驴走外圈。
是不是有点类似于“师徒制”模式？驴倌就是使用这种方法，把一个个小驴培养成可以独立拉磨的驴。驴倌也是个技术活儿，一般人干不来，但这并不影响村长把七大姑八大姨安排进磨坊。
进磨坊干啥呢？有人专司接麦，有人专干发面，有人专职记账，有人专管草料，还有人啥也不干，就在一旁盯着，监督哪头驴懒驴上磨屎尿多，便在旁边狠狠地抽它几鞭子。
那个时候屯里实行“工分制”，大家按工分领口粮。屯里其他人的工分也好核算，就按每天出工干活的量来算，有点类似于当下各单位的绩效考核，但磨坊里这么多人，怎么考核呢？
其实真正被考核的，也就是那几头驴。为了能挣更多的工分，大家达成了共识：多收多磨，多拉快跑，有麦便磨，按时磨完，为达目标，便使劲抽驴鞭子。只有驴倌暗自落泪，这不符合“科学发展观”呀。
好吧，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么先进的提法，驴倌说的是：“你们这是要把驴往死里整呀！”
（三）变革
屯头变换大王旗，村长如走马灯地换，都想急功近利出成绩，得到县里、乡里的肯定。村里又没个啥民办企业，去哪里找到GDP新的增长点呢，村长盯上了磨坊，盯上了那几头驴。
其实，后来对磨坊的考核已经细化到极致，甚至对驴磨面的质量、效率、节点、均衡度，都作出了明确规定。我那个时候搞不懂这些扯淡的数据到底有啥用，驴只要一身不闲不就行了。
好吧，其实对这个问题我现在也没搞懂，但村长似乎想明白了，在磨坊专题会议上，村长做了“要用变革谋发展，向变革要生产力”的报告，村长讲到了“田忌赛马”的故事，说给驴分级就是一个突破口。
上等驴专拉磨，干点重活，多得草料;下等驴送麦面，出点脚力，少得草料。其实嘛，过去驴倌也是这样做的，经常看到驴倌给那头最能干的驴多加一勺子料，自言自语地说：“多吃点，今天还要干重活呢。”
过于明确的分工打破了驴倌的统筹安排，这之后经常听到那几头驴嗷嗷叫，干重活的累得嗷嗷叫，干轻活的饿得嗷嗷叫。当然，驴不懂，真正的原因不在于工作分配本身，而在于磨面多了，草料总体并没有增加。
最可怜的是几头老驴，当年也是出了苦力的，年老体衰被排除在拉磨驴之外，草料减了不少。
（四）驴汤
改革春风吹满地，磨坊旧貌换新颜。大家想必还知道粮食亩产放卫星这事儿吧，但你可能不知道磨坊也在放卫星。那段时间，经常有人在大会小会上宣传，说他们屯里的驴一天能磨几十旦，某个配套驴团队一个小时就磨了好几旦。
村长每次开完会回来，路过磨坊，都会进去狠狠地抽驴几鞭子，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东西，不给老子挣面子。”只有驴倌知道，喂了一辈子驴，他们宣传那些不科学呀，但驴倌不敢说。
我那个时候也犯糊涂，大家都在宣传亩产上万，怎么就吃不到馒头了呢？我开始相信村长的话，都怪这几头驴不争气，磨不出来，导致大家没面吃，于是趁驴倌不在的时候，也抽驴几鞭子，学着村长的口气骂：“你这头笨驴。”
后来，一头驴死了，驴倌说是累死的。那晚，屯里的食堂熬了一锅驴肉汤，那是俺童年吃得最丰盛的一顿饭，真特么的香。村长一边啃着骨头一边说：“咱村里那几头小驴也该上套了”，狠抓生产，不能懈怠。
驴倌没吃，蹲在一个角落里，拿着旱烟袋一个劲儿地抽。我就不明白了，这么香的汤，你说他咋就不馋呢？
来源：逍遥岛主